谢又陵道,“是或不是,须得查过才清楚。”言罢,他当即唤来府中执事之人,将那内侍暂交门上看管起来,又命人取了今日的饲料送去查验,并吩咐众人一概不许声张此事。
谢又陵看着小厮们将那抖作一团的内侍押下去,心中疑虑更盛,转顾妙瑛,却见她望着那匹嘶叫奔腾的红马凝眉不语,良久之后忽然抓住自己的手臂,喃喃道,“有人要害安儿,为什么?他们是想要这马惊了,然后令他坠马受伤,或是……可是安儿却病了……不对,这病也来的蹊跷,怎么好端端的就……”
蓦地里一阵晚风刮过,树叶簌簌乱响,妙瑛只觉得这风恍若醍醐灌顶般,令她脑中忽然一阵清明,“你还记得常喜那句话么?他说安儿怎么好端端的就生了这个病,他不会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个,他一定是知道什么,原来……他是在提醒我,是有人故意要害安儿。”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会是谁?是谁要害安儿?”
妙瑛心中惊疑,双腿微微一软,谢又陵连忙扶稳她道,“公主别慌,眼下最要紧的是查个明白,还有安少爷为何会染病。依臣看,该把安少爷房中日常用的物事都查验一遍,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他手上加力,扶紧妙瑛,道,“公主若是同意,臣便让绿衣她们清点少爷房中之物,真相未明之前,不宜打草惊蛇,咱们只装作不曾察觉才好。”
妙瑛心中一沉,咬牙道,“你说的对,我定要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害了安儿。”
绿衣等人行事迅捷,隔日晌午便从杨瞻的物事中找出一条紫绉纱汗巾,那汗巾看样子还是簇新的,并未沾过水,只是被揉得有些发皱。因清点杨瞻房中物事,妙瑛亦怕有众人沾染上痘诊,便命人将口鼻掩住,事后务必洗净双手。绿衣隔着一层帕子,声音瓮瓮的回道,“伺候哥儿的几个丫头都说没见过这个,并不是哥儿自己的,问了半天也不知是谁的,叫跟哥儿的小厮们来认认,兴许他们知道呢。”
妙瑛这厢命人去问跟杨瞻的小厮,兽医官那头也有了消息,却是饲料中并没有检验出不妥之物。这倒令她有些意外,不由得和谢又陵面面相觑了一阵,却见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过了许久,谢又陵才面沉如水地回来,屏退众人,摊开掌心,将一小粒棕褐色的物事呈于妙瑛面前,“臣命人将马厩仔细翻找,果然找到了这个。”
妙瑛拿起那东西略闻了闻,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她蹙眉奇道,“这是什么?”
谢又陵将那棕褐色的颗粒拈起,在拇指和食指间轻轻转着,一面冷笑道,“此物唤作蟾酥,味甘,性温,可治肿毒,本身却也是个毒物,这样一小粒混在草料中喂马吃下去,可以令其惊厥躁动,难以驾驭。”
妙瑛闻得此话,当即勃然作色,狠狠一拂袖,身旁高几上的建毫茶盏登时跌落,浓郁的赤色茶汤沿着牡丹缠枝氍毹的纹理蜿蜒流淌。她气息尚未平复,见绿衣已悄然进来,只望了一眼地下碎裂的瓷片,复又抬眼不动声色道,“跟安哥儿的小厮认出了那汗巾子,是一个叫福奎的内侍拿给哥儿用的,当时还有好多人在场,不会错。我问了日子,正是哥儿发病前的两日,也不知是不是凑巧。”
妙瑛心下已然一片冰冷,亦冷冷道,“凑巧?果然是巧得很!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等着,他们布局倒周详,务必要治安儿于死地才肯罢休!”她心中恨极,藏在袖子里的手已是握紧成拳,兀自瑟瑟颤抖不已。
谢又陵心中一动,道,“臣记起来了,这福奎是当日跟着张嬷嬷的,为人颇有几分刻薄势力,自张嬷嬷被撵出去,也就没人愿意和他交好,臣便打发他去伺候公主和都尉日常出行之事。”
“张嬷嬷?”妙瑛倒吸一口气,迷惑道,“难道这福奎是要给张嬷嬷报仇不成?果真如此又何必等了这些年。”
谢又陵摇头,笃定道,“此人贪图小利,当日巴结张嬷嬷也是为眼前之利,这种人不会有什么恩义可言。臣以为若真是他所为,也该是受人驱使。既然人证物证都有,不如提他来审上一审。公主意下如何?”
妙瑛目光灼灼的看向谢又陵,一线酷狠的光芒掠过她的眼眸,她颌首沉声道,“传福奎。”略一顿,再度冷冷吩咐道,“春寒料峭,叫人多预备几个炭盆进来,我要好好取取暖。”
作者有话要说:断篇+卡文,心不在肝上
第77章 一言偏决绝
福奎这日正为司礼监应承他的事迟迟不兑现而恼恨,独自在房内惶惶不安的思忖,忽听得公主传唤他,不由得心跳如擂鼓,却又不敢耽搁,只得脚步虚浮的跟着传唤之人来到前院。甫一进到阁中,一阵薰然的暖风扑面袭来,和外头清寒的气息相比,房内流淌的空气倒更有几分融融春意。
他乍被这薰风一蒸,脑中便开始有些混沌,偷眼打量着坐在上首的妙瑛,只见她闲闲地用银簪子拨着九层博山炉中的香灰,面容隐在一团氤氲的青雾里,似嗔非嗔,似怒非怒,那样子愈发让他摸不着头绪,只好依着规矩先跪倒向她请安。
妙瑛垂着眼帘,并不叫起,沉默了好一会,才略略抬眼看着脚下跪着的人,轻轻笑道,“好个伶俐的模样,在我府里这么些年竟是埋没了。”
福奎不敢抬首,道,“臣惶恐,公主有什么差事只管吩咐,臣绝不敢怠慢。”
妙瑛笑得一笑,“你自有明主投靠,我如何差遣得动你。怎么你的新主子还不捞了你出去,长长远远的保你平安富贵呢?”
福奎听她语气不善,禁不住偷觑她的面色,但见她一双凤目中透出森凉之意,心中更是忐忑,佯装镇定的回道,“臣不明白公主这话何意,若是公主猜忌臣,臣有死而已。”
“且别忙着死,待你交代清楚了,我自会让你求仁得仁。”妙瑛冷冷一笑,示意绿衣上前,将那汗巾刷地一下抖在他面前,“这东西你该认得罢?”
福奎身子一颤,见绿意似要将那汗巾抖到自己脸上,慌忙下意识地向后躲闪,嘴里只一叠声道,“臣认得这东西,是臣日前给安哥儿使的,可实在不知这东西哪儿碍了公主的眼,还请公主明示。”
妙瑛冷笑道,“既是你的,你躲什么?那上头有病气过给你?早前你倒有胆子戴着,为着他们许你的好处,你敢拼上性命,这会怎么反倒怕起来!说,谁指使你拿了这腌臜的东西来害安儿?”
福奎被那汗巾子唬得毛骨悚然,早前他不过是心怀侥幸,安慰自己富贵原从险中求,如今过了那股子劲头,再看这要人命的物事岂有不怕的,他虽惊慌,却仍死咬着挣辩道,“这……这是哥儿用过的,臣自然……自然是怕的,公主何苦这般难为臣……”
绿衣站在他身侧,听了这话,下死命啐了一口,将那汗巾愈发抖弄的簌簌作响,“放屁!安哥儿用这东西前还好好的,不过随手抹了一把汗,回来早不知道把它丢到哪儿去了,就是沾上病气也轮不到它!看你吓得那个样儿,便知你心中有鬼。你且瞧瞧这个是什么,若说不认得,我就让人喂你吃下去。”她说着,摊开手掌,一粒棕褐色的蟾酥赫然跃入福奎眼目中。
福奎没料到自己一个不小心竟会将这东西遗漏在马厩,登时大惊失色,待回过神来已掩饰不及,他只恨自己贪功,生怕一条汗巾不足以成事,又想出了令马惊厥的计策,如今却是被人抓住了罪证,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连声道,“实在不知这是何物,臣对公主一片忠心,公主莫要听信旁人谗言,冤屈了臣啊。”
妙瑛盯着他的神色,将那些惊恐、畏缩、惧怕、痛悔都尽收眼底,心下既知此人不冤,当即冷冷嗤道,“红口白牙的,谁不会喊冤?既叫我信你,就拿出些忠心给我看看。”她一瞥脚下的炭盆,吩咐道,“取两块烧得最旺的,烙在他心口上。我倒要看看,那胸腔子里跳的是怎样一颗忠诚护主的心。”
两旁内侍得令,上前按住福奎,只三两下便剥开他的上衣,露出他胸前一片肌肤,另有一人用钳子将一块烧得通红的爆炭取出。福奎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挣扎,嘴里不住求饶。那内侍恍若未闻,提了冒着热气滋滋作响的炭块对准他的心口处,毫不犹豫地按将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喊叫,福奎胸膛上已是血肉淋漓,他痛得浑身痉挛,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翻了几翻便即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