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芷抬起两根手指捏捏她的脸。
狼精神一振,甩了甩头,耳朵也跟着抖了几抖,“你醒啦。”
君芷便问:“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吧。”狼道,眼睛里盛满水星星。
君芷讶然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狼滚下去,化回人形,趴在枕上,口齿软糯:“你太累了。多睡睡没坏处。”
君芷不看她的脸,别开眼睛,稍后起身,整了整衣冠。
楚颜也下了地,见她整装待发的样子,蹲在君芷跟前,仰起脸撒娇:“你替我梳头,那我就去帮你看看,那宫里有没有咱们找的东西。”
君芷道:“我自己去。”
楚颜笑道:“我先进去查探。”
君芷本还要坚持,然则想到方才,难免心有余悸。小狼会诸般变化,也许要方便一些。想了一想,便自行头里拿出梳子,扶着小狼的头,一下一下替她梳篦。
有人顺毛是十分舒服的。
小狼微微眯起眼,一副被搔到痒处的惬怀样儿。
“好了。”最后总了一个清爽的发髻,君芷道。
楚颜到得宫墙之外,摇身一变,变作宫中侍卫的样子。
堪堪混迹在巡逻的队伍里,顺利进了宫墙内。再转而化作一名捧着果盘的小宫女儿,最后觉得还不够痛快,索性化作一道风,席卷似的扫过宫中每一个角落。
没发现所谓玄铁的踪迹。
辗转来到一间收藏器皿的房间,隐约听见有个公鸭嗓的太监在训人,一时觉得有些耳熟,便停下了,变作一只小小的蜂子,钉在梁上观动静。
她没有听岔,确实有一个大宦官,正拿手里的拂尘一下一下砸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宦官,口中骂得十分难听。
这恶人有些眼熟,楚颜定睛一瞧,却原来是在君芷的梦里见过的。这个刁蛮的老奴才,叔叔来齐地为人质,受了他诸多刁难,整蛊她的馊主意,多半是这个长舌头在主子耳朵边挑唆的。
给东楚的质子吃未烹熟的生冷之物,请东楚的质子帮忙抄经、却不给油灯,将得宠妃嫔膝下的皇子公主往质子屋里赶,一旦磕着碰着那东楚质子就会获罪……
虽然叔叔都以过人的智慧保全了自己,没被这老刁奴所害,但小狼看这人,却只觉得双眼冒火。
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其实并未做错什么,只是今儿一早,这位爷爷也不知犯了哪一位主子的太岁,挨了骂,下来便把气撒在他两个身上。只因他是爷爷,不得已,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两人正有冤无处诉,吧嗒吧嗒掉眼泪时,突然听见“哎哟!”一声。
抬头一望,那老宦官竟然躺在地上,摔了个仰倒,四脚朝天像个大乌龟。接着又是“哎哟”一声,躺在地上的大乌龟左边脸蓬起来,像是给人狠狠打了一拳,紧跟着右脸也蓬了起来,接着哎哟哎哟的惨呼此起彼伏,一会儿抱着腰,一会儿抱着腿——仿佛半空中有个人在揍他一般。忙得不亦乐乎。
两个小的退到一旁,咬着小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两一对望,其中一个道:“莫非中邪了?”
另一个答:“我看像。”
柳心瑶和空珊次日起来,辞谢了那对老夫妇,起身接着往牧野方向前去。快马赶了几日,也就到了。
玄铁有灵性。月掌门在那边升坛做法,已和它打过招呼,只要有瀛洲的弟子过去,自会受到指引。
可两人牵着马漫无目的找了好几天,一丝这破铁就在附近的感应都没有。
柳心瑶心里便不耐烦,嘴里颇有了些怨言。
空珊便对她道:“你既然如此暴躁,不如就此回山吧。”
“难得下山了,我想去见见我哥。”小柳望着天边,满脸忧愁。
空珊冷笑:“你去,我也去,你们兄妹二人的命都是我的。”
柳心瑶吐了吐舌头。
楚颜潜回房时,碰见君芷正在演习卜算。聚精会神的小模样儿。她猫着腰,悄悄从后边蒙住了她的眼睛。
君芷:“……别玩了……”
楚颜撤了手,人到对面坐下,斟了杯水,一面喝一面嘟着嘴道:“有没有想我?”
君芷看看她,淡淡道:“为何要想你?”
小狼凶巴巴地,还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我去了这么久,你难道就不担心我遭了人家的暗算么?”
君芷微微笑了笑:“我算过了,齐王宫内,没有谁能伤得了你。”
楚颜便又坐下了,点头满意地道:“这么说来,还是担心我的。”顿一顿,敛了笑,杯子也放回桌上,叹气道:“可惜,我白辜负了你的厚望,搜了一回,并没有搜到什么。那齐国人也都是些俗物,就把些珍珠翡翠装在箱子里收着。没有人收着一块铁。”
君芷点头道:“今晚我再去探探。”
楚颜哈了一声,耸了耸肩:“玉女的掌门还说,这齐国王宫是最有可能的呢。还说百年以前,云游路过此处,曾在齐国见过玄铁的幽光。”
君芷将手内用于卜算的几个铜钱都收了起来,一面收,一面道:“我有个疑惑。”
楚颜笑嘻嘻地:“你说。”
“你一个刚刚拜入门下的新弟子,贵掌门怎的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到你手上?”
楚颜挑了挑眉,叔叔终于肯好好说话了,挑挑嘴角笑道:“因为我长得好看,合了我师父她老人家的心意。”
君芷点点头,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楚颜忍俊不禁:“好了,不逗你玩儿了,我们玉女门下,可比尔等要郑重得多了。知道兹事体大,所以都是派最有本事的弟子下山。决定是谁之前,还小小比试了一番。你的狼拔得头筹,因此才得以下山来。”
她的狼。
君芷听完,静坐了半晌,喊道:“颜颜。”
小狼的耳朵抖了两抖,内心痒痒起来,嗲着小嗓子道:“叔叔,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君芷这次没喝酒,居然也十分配合,点点头再叫了一遍:“颜颜。”
小狼崽啊地喊了一声,两只眼里都是泛滥的水星星,嗖地一声飞过来,将君芷抱住了,脸在她脸上蹭呀蹭呀蹭,咿咿呀呀的,又变回那只小蠢狼。
“听我说。”君芷推着她的脸,“坐下。”
小狼抱着她的腿,就坐在地上,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叔叔再叫一遍。”
君芷垂眼看着她:“你不要回瀛洲山了。你已长大,再没有谁能欺负你,你且……回你的幽兰谷去罢。”
赖在地上变回兽形、抱着她腿狂蹭的那只银毛狼忽然僵住,仰起脸,两眼水汪汪地望着她:“你、你都知道了?”
君芷摸着她的头顶毛,道:“幽兰谷中百兽杂居,你父亲是那里狼族之王,你上有二位兄长,但因你母亲去世得早,你又显得笨笨的,你父王偏疼你多些,惹得族中个个儿眼红……你父王一出门,你就被赶出了谷,你的那些手足说了你敢回去,就杀了你吃你的肉……你在谷外迷了路,险些被一个黑熊精吞了去,虽然你利用猎人在林中设的陷阱逃脱了,可叫那熊扇了一爪子,还是受了伤,奄奄一息之际,被路边收皮毛的商人顺了带进瀛洲山去,你再次逃脱……我的卦象,准也不准?”
狼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几位兄长都未安好心,想着把她扔出去,年纪幼小,没什么法术,多半是要被大妖怪吞吃入腹。不过狼族历来如此,凭本事说话。不会同情弱小。王的位置,即使代代相传,也难保没有臣下想要僭越,要厮杀得过,方才配称为王。
只因老狼王当日喝醉,说了一句要把王位传给她的话,其他人便不受用。要借机将她除掉方能舒心。
君芷叹道:“既已都叫我言中,那你听我一句,回去罢。”
小狼变回人形,起身坐在她身侧的凳子上,笑道:“你又想赶我走啊?”
君芷道:“既我算得都对,那么先前的卦象,也必然有几分准头。”
楚颜笑道:“准不准又怎样。人算总不如天算,叔叔不见俗世那些算命的,都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都是半真半假掺着说,合起来就都是瞎扯。信不得的。”顿了顿,“我可以不回山,但我也不要离开你去任何地方。我就跟着你在这人世定居,也成。我不怕灾祸。只怕没有你。”
君芷默然半晌,闭了闭眼,才问:“楚颜,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