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鸣?”柳灏皱眉,“他在你们剧院?来看你们排戏?又来挑演员?”
“挑演员?”陈若凡也疑惑起来。
柳灏就把秦越鸣去风月剧场挑演员的事情简单一说。
陈若凡摇头:“不像吧。我其实不认识他,那天就觉得他长得倒是挺帅一人,站在我们方导面前也挺有样子的。是后头,我走了之后,梅老师说,秦越鸣和他——”
她朝着镜子里的叶思栩一努嘴:“他们俩一起走的。好像认识。”
“你说秦越鸣和他认识?他是来剧院看他的?”柳灏皱眉,“那他可能是秦越鸣介绍进来的?”
“那我怎么知道?”陈若凡耸肩,“哎呀,差不多得了,我上台了,今天首演,出了岔子回头李导削我。”
柳灏起身抱了她一下:“你好好演。”
陈若凡手搭在他胸膛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心理素质真的不行,你这一来他就慌。我觉得他喜欢你,你把他当朋友而已。”
柳灏没说什么,简单一笑就走了。
叶思栩的确费解,又担心影响舞台发挥,一直在角落里做心理暗示。
好在上舞台那一刹那,他还是找到了感觉。
辰辰蒙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的阳光摸索,寻找早已失去的光明。
在父母姐姐的欢声笑语中,他独处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静静地等待家人的安排。
叶思栩什么都看不到,这反而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他只要把今天舞台当做是往日彩排的地方,只要按照剧本呈现出生动的细节就好。
没有观众,甚至没有眼睛,有的是他变成了“辰辰”后,品尝悲欢、发泄愁苦、寻找解脱的命运。
舞台下,秦越鸣坐在票位上,看到叶思栩孤单单地坐在“单人床”上,昏黄的壁灯倾泻下来,流光照耀在他面庞上。
他注意到一个很小很小的细节,叶思栩坐下后,第一个动作,卸了肩膀的力气。
这种细微的肩颈动作一般观众根本不会注意到,尤其是当舞台上同时出现四个演员,其中三个在演对手戏时候,余下的演员有可能会被完全忽略的。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小得不能更小的变化,让秦越鸣深深地意识到:“辰辰”这个角色,成了。
叶思栩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已经一秒入戏,成为了故事里的“辰辰”。
秦越鸣不无慨叹地想,这世上的好演员分为两种,一种是依靠天性本能,一种是依靠熟练技巧。
叶思栩身上最难能可贵的是混杂了质朴的天性,却又拥有敏感脆弱的情感感知能力。
所以他是悲观的,是脆弱的,是胆怯的,也是羞涩的;相反的是,他又能在这种悲观主义天性指导下,最快速地感知角色的苦痛。
秦越鸣想到了那天在酒店,叶思栩看《玫瑰之死》能泫然哭泣,是一个道理。
同样的故事,引不起他任何的悲伤,在他眼里无奈超越悲伤。
他想,也许是自己年长了,也许等叶思栩再过些年,知道了生活的本质,也会变得和自己一样麻木。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徒有无奈,无从悲伤。
而舞台上的叶思栩忘了世界的存在,只在黑漆漆的自我世界里与辰辰不断对话,不断感知他要这么将自己的内心完整无误的i传达给别人知道。
他甚至忘了最关键的,令他寝食难安的,和陈若凡的对手戏。
在姐弟俩冲突矛盾最突出、对抗情绪最炽烈的场景后,有一幕是姐姐“星月”要推着弟弟“辰辰”坐回椅子,假装两人关系极为亲密,叫父母可以放心的片段。
原先这一段在之前的彩排中都没有产生问题,然而,今天陈若凡推着叶思栩坐下时,叶思栩一下子坐空了。
那把椅子,就在叶思栩的身后,但就差了那么几公分,他就一屁股栽倒了地上。
整个舞台发出猝不及防地响声。
叶思栩砸得肉疼,但下意识地就开始自己加了一句词儿:“姐,你快拽我起来,一会儿吵着妈睡觉。”
陈若凡弯腰将他扶起来,续上了原先的台词:“你现在知道叫我姐,你心里把我当你姐了?”
直到叶思栩重新坐上那把椅子,台下的普通观众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演出事故,是一个意外。
然而秦越鸣洞察到了这一切。
他能感觉得到叶思栩在摔了一下后,状态明显不如之前的好,有一种直观的、细小的畏首畏尾感。
秦越鸣没料到,叶思栩居然在首演遇到这种事。
后面的大半个小时内,秦越鸣都为叶思栩的状态捏了一把汗,又担心其他的临时状况。
第一次上舞台的演员即便可以承受得住一次意外,也很难挨过第二次意外。
好在后面没有再出任何问题,叶思栩也顺利地完成了整部戏,从头到尾,辰辰这个人物的状态饱满,完成度极高。
谢幕时,叶思栩被孙老师揽着走到幕前和大家一起向台下鞠躬,他心里一直在打鼓,紧张地不知所以,小小声地问孙老师:“我是不是搞砸了?”
孙老师按着他的肩膀说:“灵机应变做得非常好,一会儿李导也一定会夸你的,真的。”
叶思栩用力点头,手指紧紧拽着眼罩,骨节泛白。
观众席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一层观众不少都站了起来。
叶思栩一下子就看到了秦越鸣,他站在观众里,又高有帅,耀眼夺目,好像他才是一个演员一样。
他忐忑不安地下场,看到李导时,几乎要哭出来了,眼角都是红的:“对不起,李导,我……”
李放打开手臂抱抱他:“好了好了,第一次嘛!小问题啊,台词也接得上。”
陈若凡也拍着胸脯道:“妈呀,真的吓死我了。阿叶摔下去那个咚的一声,我眼睛都要直了。都是我不好,阿叶,我当时也有点紧张,没注意到椅子还有点距离。对不起啊,我跟你道歉。”
叶思栩看着她,根本分辨不清楚,到底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能摇头:“没事,是我自己当时也没留意。”
孙老师给叶思栩递了保温杯:“事故不怕的,要紧的是救场。救得很好,证明阿叶你的临场反应在提高,好事情。好了好了,都回去休息,我看你们神经高度紧张。”
那边,李放找了负责道具陈列的人,单独说了两句,说道具位置还是要放准确,毕竟“辰辰”在台上是真的失明状态,万一不小心摔了砸了,演出砸了没什么,但是要受伤的。
叶思栩去卸妆和换衣服,等穿上秦越鸣送的毛衣,才觉得安心妥帖。
屁股还是有点疼,又有点尴尬。
他慢慢吞吞走出后台,跟大家打招呼之后离去。
他没让秦越鸣上后台,叫他在车里等的。
刚走到停车区,叶思栩就见秦越鸣大步朝自己迈过来。
叶思栩嘟唇:“你坐车里好了,好冷的外面。”
秦越鸣伸开手臂紧紧抱住他,带着他往车里走。
“不要,叫人看到了。”叶思栩羞赧地推他,却被他托着手塞进副驾驶。
秦越鸣撑在车门之间,弯腰凑近他,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演得很好,很出彩。”
叶思栩鼓了股脸颊,手指头不安地在裤子上划拨,转头看着他:“那你知道有一个事故么?”
“是吗?完全看不出来,在哪里?”秦越鸣惊讶地问,“具体怎么了?”
叶思栩不可置信:“真的没有看出来吗?”
秦越鸣揉揉他的脑袋:“我先上车,你再跟我说。”
“嗯!”叶思栩点点头,他想,难道真的圆过去了?
等秦越鸣上车后,他从后排拿出一大束红玫瑰塞进叶思栩的怀里。“喜欢吗?”
“这……”叶思栩抱着这一大束花朵,被冷风吹凉的肌肤一下子烧灼地滚烫,忙小声说,“喜欢的。”
他有生之年的记忆中,似乎一次都没有收到过花,尤其是这么娇艳的红玫瑰。
他本能地觉得这是送给女孩子的。
但是他也很喜欢。
只要是秦越鸣送的,一切东西,他都说不上来的欢喜。
“干嘛送我毛衣又送我花?”叶思栩不解地瞅他一眼。
秦越鸣揉揉他的脑袋:“那我明天也送别人。”
“……”叶思栩咬住红红的下唇,悄声说,“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