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姨进了厨房倒水,出来看到他,又道:“你们小年轻啊,还消化,叫我是不行的。”
“嗯。”叶思栩也没想吃这么多,但扔掉又白白浪费了,他想到什么似的问,“向姨,先生平时晚上吃夜宵吗?”
好像他来以后,就没见过。
向姨听到这话,便笑笑坐下,手里拿着两杯水,顺便推给叶思栩一杯。
叶思栩轻声道谢。
餐厅的水晶灯只开了一圈,有些昏暗,但照得向姨面上有种少见的妩媚。
叶思栩也有些意外,往常他基本没怎么注意过这些细节。
“先生不吃的,从小的习惯,不过在外面饿极了肯定要吃,这也没有个说法,是吧?”向姨握着水杯,“以前家里太太在的时候,晚上么燕窝啊这种总要准备的,现在么……”她声音低下去,没说什么。
叶思栩想到了昨天沪城见的老太太,手指在玻璃杯外面的菱形格纹上划过,有些好奇地问:“太太是谁?”
向姨看这孩子一脸呆呆的发问,才解释道:“先生妈妈呀,你这孩子,怎么反应不过来。”
“哦。”叶思栩点头。
向姨像是被勾起了往事:“我来家里晚,那会儿太太刚生了越风。”她淡淡看一眼叶思栩,“产后有点抑郁症,原本脾气老好的一个人,行为有点乖张。”
“是么?”叶思栩静静听着,他对秦越鸣的家庭开始产生浓厚的兴趣。
“不过先生有耐心,孩子丢给阿姨照看,带着太太去旅游,满世界的玩,心情才好起来。”向姨道,“那可真的是寸步不离的。不过么,就这样,太太有时候脾气大起来,还要打他骂他……”
向姨说到这里笑笑,“说是骂,其实也就是声音大一些些。太太家里老早就是做银行的,从小就是家里最小的千金,教养好得不得了,不说难听话,也不会冷言冷语。我们在别人家里做保姆阿姨的,最要紧的确是钱,但也要面子要自尊的,太太知道,她懂的,在有钱人里的确是少有的好。”
叶思栩听她说开去,便仔细问道:“那秦先生呢?我是说现在的秦先生?”
“先生就是乖啊,从小念书顶好。基因好,大户人家的基因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又都是门当户对地结婚,你没看到过先生和太太的结婚照,郎才女貌,再也找不出这么登对的夫妻,所以你看看先生,人高,长得有样子。”
向姨笑眯眯地道,又喝一口水,再指了指桌上的鲜花、摆设,“到底是几代有钱人,也有品味。你不要看这些花瓶啊、水杯子啊普普通通,都是高级货色。当年秦家分家,远走去美国的多少子弟,那都是一车一车的古董拉到码头上船,走船运经太平洋去的国外啊、港城。先生要不是自己喜欢拍电影,这一辈子,什么都不用做,钱也多得用不完。以前有人说的好,败家也要败好几辈子的。”
叶思栩下意识地看看桌上的街边摊盒子和一次性筷子,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一件事。
并不是他陪着秦越鸣吃过一两顿家常便饭,甚至去见过他的外婆,听他说一些拍戏的工作经历,就代表自己已经接近了他。
那都仅仅是秦越鸣身上最平常最普通的一部分。
向姨说的这些,才是铸就今日秦越鸣的过去。
叶思栩颓丧地靠在椅背上,环顾这一间西式别墅餐厅,仅仅是中式和西式厨房的面积就已经远远大于叔叔家的房子了。
仅仅是给他这样外人住的房间和保姆房都已经远比自己住过的最好的房间都要好……
“怎么了?”向姨看他不说话,“哎哟,说多了。”她撑着桌沿站起来,“早点去睡吧,你们年轻人还能多睡点,我最近连睡觉都难了。”
向姨说着扭扭脖颈,走出餐厅。
叶思栩默默地将桌上的餐盒收拾了丢进厨房的垃圾桶,又倒一杯温水,静静地在厨房里站着思考。
他这才明白,是自己好像有点搞混淆了。
心里才这样的焦灼不安,只要想明白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叶思栩就释然了。
没有什么需要纠结的,他们原本就不同,他何须自我困扰呢?他只需要扮演好陪伴的角色,等合同时间一到,就拿钱离开即可。
叶思栩深呼吸,认真地告诉自己——你们是金钱关系,不要搞得太复杂了。
第二天,叶思栩起得很早,刷牙时候还想到秦越鸣在沪城说的,要送自己去剧院的话。
念头一闪,没当回事。
他可能也只是随便说说,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上心了呢?
叶思栩吐出嘴里的牙膏沫,快速冲干净牙刷,放好牙刷。
动作过于利落,牙刷与杯底接触,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
他黑漆漆的眼神盯着那一柄十元钱的牙刷,以及这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洗手台。
心里有怪物作祟,难受得要爆炸。
闷头使劲冲着温水,叶思栩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戴好手表,背上包出去,叶思栩经过客厅时,就看到一道高高的身影。
中领黑色开司米毛衣,修身的黑色西装裤,光一个背影,就浑身散发出一种冷淡而禁欲的气质。
尤其是当他听到脚步声转过来时,紧抿的嘴唇有一种冷峻的弧度。
“早。”叶思栩低眸,主动打个招呼,迈腿就要快速离去。
秦越鸣单手斜插在西装裤口袋中,下命令似的道:“一起吃早饭。”
“不……”叶思栩刚说完就看到向姨冲远处餐厅那边走出来,忙将话吞进去,“哦。”说着拎着包,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跟着秦越鸣走进餐厅。
餐厅原来真的准备了两份早点。
其实之前叶思栩从来都不在秦家吃早饭的。
他食之无味地扒拉着清粥小菜。
秦越鸣眼帘半耷,眼角斜乜他那有气无力的动作:“怎么,不喜欢喝粥?”
叶思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秦越鸣居然扬声叫向姨过来,对她道:“向姨,你问问他早饭要吃什么?给他准备。”
“……”叶思栩一顿,为什么秦越鸣这么奇怪,他忙尴尬地摇头,“不用了,我没有不喜欢喝粥。向姨你去忙。”
向姨看看他们俩,差点就以为面前这俩是亲兄弟了。
不过,她在秦家多年,知道秦越风的性格和脾气,自然不会将叶思栩和秦越风搞混。
等向姨走开,叶思栩恨不得在三秒钟之内吃完早饭然后消失在秦越鸣眼前。
但是等他放下筷子时正要逃离时,秦越鸣道:“跑什么?我送你。”
“不……”叶思栩慌张地要拒绝,却见秦越鸣冷冷地扫自己一眼,“好吧。”
非但如此,他跟着秦越鸣走到车库,见秦越鸣又替自己打开车门,低头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砰——”
一阵风,车门直接碰上了。
叶思栩站在车外,眼睁睁地看着车玻璃上自己煞白的面孔,他紧张地不知所措。
“我跟你说过什么?”秦越鸣道。
“……”叶思栩抿唇,“我……什么?”
秦越鸣一只手撑在车顶,一只手托住叶思栩的下巴,愣是把他这巴掌大的面孔抬起来:“看着我说话。”
叶思栩大气也不敢出:“哦,好……好的。”
闪烁明亮的眼睛直瞪瞪地望着秦越鸣,内心七上八下,咬牙支撑。
因为自己这样,所以他生气了吗?
叶思栩想,他这么在乎这些细节吗?
他立刻想到程一诺老师说过的,做导演的,尤其是像方亦南那样的导演,掌控欲极为强烈,每一个细节都恨不得要扣到最完美。加上要求高,工作人员、演员要是做不到,他就会很抓狂。
那秦越鸣也是这样吗?
“对不起,那我以后,以后就看着你说话。好吗?”叶思栩无辜地眨眼,“我真的……以后一定做到。”
这会儿他看清楚面前的男人,才注意到他眼眸有不少红血丝,好像是昨晚上没睡好。
秦越鸣低眸仔细地看着他,最后才轻叹一声,揉揉他的脑袋。
叶思栩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他这么一揉头发,眼眶忽的发红了。
秦越鸣这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应该是把他吓到了,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思栩欲要低头,可一想到他说的,又不能低头,只能直着脖子,眼睛看向别处,轻轻一闭,大颗大颗的透明的眼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