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尽数南撤,挤过了伊阙山口,已经入了韩国境内,南梁近在眼前。最后一队魏兵越过来,公孙喜长长呼出一口气,好险。
静谧伊阙山南,但听战鼓大作,公孙喜脑中那根弦彻底绷断,魏军大惊,四下望去,只见西侧、南侧,平地扬起黑底白文的“秦”字大纛旗,秦兵如山,连起来遮挡远处天地交接之处,如若成片虎狼,长着血盆大口,要将魏军一口吞尽!公孙喜拉紧手中缰绳,正想调转马头往东跑去,却见北面方才追击过来的秦国骑兵已经拦住东方去路,铁剑出鞘,刀刃未曾染血,直直要往他公孙喜而来!
东方鱼肚白越来越亮,将那黑暗鲸吞蚕食得一干二净。天幕之下,每一把秦剑上血流融着沉积的血垢,剑口微微卷刃,仍发着暗蓝光亮,如同夜中虎狼的眼睛。自北往南,武遂、宜阳、伊阙,刀兵之声尽数散去,独独余下“秦”字大纛旗,迎着壮烈秋风招展不歇。
伊阙山口,秦国铁骑之间,跪着魏国名将公孙喜,军盔掉落,兵甲残破,双手被捆在身后,丝毫不见往日威风。白起低头瞧了他一眼,握着手中铁剑下马,走到他跟前。
一个腰背挺直,面胜冰山,一个跪地佝偻,面如死灰。
白起问他:“公孙喜,你降还是不降?”
公孙喜抬头,迎着那朝阳望他,眯着双眼,冷笑道:“我韩魏联军已被你屠尽,你问我降不降?我倒要问你,你主帅白山,还在否?!”
白起面无表情,再问:“秦国白起,问你公孙喜,降,还是不降?!”
公孙喜看着白起双目,只见那里头冰霜染着血色,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在这战国之世名不见经传,却已经统领三军,来问他一个征战杀伐多年的魏国大将,降还是不降。可笑,公孙喜只觉得可笑,笑得他昂起头颅,费力直起腰背,咬牙道:“我公孙喜,誓死不降!”
秦剑迎向日光,刀刃成风,当头劈下。只见公孙喜首级落地,那身躯腰背仍是直的,栽在地上。
白起转身,提剑上马,带血铁剑一指北方,号令三军:“秦军听令,韩魏犯秦,与我渡河北上,杀!”
秦国众将领浑身一震,俯身握剑拱手,“但听号令!”
铁剑齐齐亮起,但听军旗之下,秦兵举剑大呼,“杀!杀!杀!”
作者有话要说:韩魏:不是都赢了吗?怎么还来打我!
白起: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韩魏:……
第60章
咸阳城内,寒意渐渐笼罩, 市坊内街头巷尾, 偶尔可见妇人走出家门闲谈,三两个怀中抱着刚做好的冬衣,皆是跟身侧的人聊个几句, 便回头去望咸阳大街, 探着头想去看那咸阳城门。
“听说韩魏退兵都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 怎么还没见他们回咸阳啊?”
“别人打来, 自然打回去,沙场上次次都是胜仗,久一些也没甚关系!不是说巴蜀天险比函谷关还厉害,连巴蜀都能平定两次,韩魏算个什么东西。”
“可眼瞧着就要入冬了,这冬衣我都为我家那人做好了……”
但听咸阳大街外马蹄疾驰而过,巷间百姓纷纷跑出来,只见一轻甲信使策马而来, 一手紧握缰绳, 一手高举捷报,大喊道——“大破韩魏, 夺地拔城,班师凯旋!”
捷报如若一颗火星,自咸阳城城门到秦王宫后殿,将整个咸阳城一瞬点燃。老少欢呼雀跃,妇孺喜极而泣, 这一回,秦国又活过来了,这一回,秦国的脊背又抗住了东方的又一次击打,挺立在华夏大陆西陲,傲视中原。
那信使策马入了秦王宫不久,只见秦王宫大门又徐徐打开,王旗招展,引着数辆青铜轺车开出宫门,前头礼官扶着车轼领路,车队中央,年轻的秦王稷立在青铜轺车之中,面容肃穆却难掩唇角欢喜,即便是在车上,也忍不住左右扭头去看沿路百姓,看见路旁大娘对自己招手,也挥起广袖叫大娘看见自己,边上有孩童学着大人说话,咿咿呀呀喊出两声“秦王万岁!”,都能叫秦王稷浑身一颤,木在青铜轺车之上。
车队一路往咸阳城大门开去,百姓欢呼之声渐渐被抛在身后,王旗越过咸阳城大门,便听见渭水涛涛,沿着咸阳城外官道往西望去,只见黑甲秦军绵延数里,虽是风尘仆仆从沙场上厮杀而归,可那黑色军盔之下却尽是欢喜精神的面容。沿着秦军队列从远而近,便见一面“秦”字大纛旗迎风摆动,缓缓朝着咸阳城靠近,那“秦”字大旗一侧,照旧是那面“白”字将旗,可那将旗之下,却早不是将军白山。立在马上那人,身形矫健,脊背直挺,手握缰绳引着战马,端的是一副生人莫近的威严面容。
秦军渐行渐近,礼官高呼:“秦王郊迎秦军,慰劳众将士!”
黑甲秦军步子缓下来,前头骑在马上的将领骑兵纷纷下马,定在原地,看那王旗引着秦王车队走到近前。王旗驻步,秦王稷扶着内侍从青铜轺车上走下来,快步向白起走去。
白起见秦王稷下车迎过来,从身侧军吏手中接过一个长形木匣,捧在手中,俯身单膝跪地,赳赳道:“臣白起,携安邑至乾河百里地图,归来复命!”
秦王稷满脸尽是欢喜,伸手扶起白起双臂,笑道:“白公乘勇退韩魏联军,夺韩国城池,大壮我秦国国威!”说罢,秦王稷身旁长史向寿从白起手中接过装着地图的木匣,交到身旁内侍手中。
礼官捧来两爵清酒,奉到秦王稷与白起面前,后头小吏也沿着秦军队列捧着酒碗酒壶过去,将劳军酒一一分给领军将领。秦王稷将酒爵捧起来,亲自送到白起身前,白起俯身恭敬接过酒爵,秦王稷这才回身拿起自己那爵秦酒。
秦王稷看着白起,将手中酒爵捧到身前,道:“征战数月,白公乘辛劳,这一爵,寡人敬公乘。”
受到年轻君主的这样敬重,纵使是冰山木讷如若白起,一瞬也觉得浑身一震,喉头滚动,捧起酒爵高声回道:“臣为秦人,为秦人征战,不敢言苦!”
说罢,两人一仰脖,与身后一众秦军将领一起,将杯中辛辣秦酒喝了个见底。秦王稷终究年轻,还不太受得了秦酒的苦辣,忍不住握拳在身前,轻轻咳嗽了两声,把酒爵交回给身边的礼官。
秦王稷喘过气来,转身往身后那一干由魏冉领着的文臣看去,回过头来面向白起,朗声道:“白山将军伤重,不便再任国尉一职,寡人属意你接任国尉,如何?”
白起本来心中还担忧秦王稷会因为白山中了韩军埋伏一事问罪,一听秦王这样说,便知道这劫白家算是迈过去了。他也不推辞扭捏,低头拱手俯身,道:“臣定不负王上。”
秦王稷抚掌一笑,长史向寿往前迈了一步,展开手中王诏,高声宣读道:公乘白起,领兵征战,夺地百里,扬我国威,爵升四等,进为左更,领国尉一职,护卫咸阳。秦王元年冬。”
身后文官听了,皆是一惊。纵使知道这次白起临危反杀韩魏军功卓著,也没想到秦王这么大手笔,一下子就给他进了四等爵位,还一句不问白山战败之事,直接将白山的国尉一职交到白起手中。
一个文官凑到魏冉近前,低声道:“魏大夫,秦王这样,不合规……”
“慎言!”魏冉冷冷打断他的话,看向前方,见白起跪地领命,只抿了抿嘴唇道:“秦王任命官吏,哪里有你置喙的地方?!还知不知道自己身为臣子了?”
那文官听了,只悻悻然往后退去。人群中再没人有一句话。
看见白起领了命,秦王稷满意地点点头,对白起道:“国尉请上马,与寡人一同入城吧!”
白起朝着秦王稷一拱手,却说:“谢王上好意,臣还得带秦军回蓝田大营,等大军安定,臣再入城。”
秦王稷正想说话,身旁长史向寿却靠过来,低声说了两句,秦王稷听了,低头想了想,对白起说道:“好。寡人目送秦军回蓝田大营。请。”
白起躬身,转身骑上战马,战旗掉头,领着浩荡秦军往蓝田大营开去。看着那面“白”字战旗远去,秦王稷这才回头往青铜轺车那边走过去,扭头问身边向寿,“白山将军如何了?”
向寿回答道:“还在府中静养着。宁姑娘千里奔袭,请了扁鹊去医治,如今还陪着日日去白府上看护着,并没有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