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只泪滴在冰冷身躯上,融入血污之中。
狱卒见蒋泊宁直起腰来,当即上前将青榕的尸身抬起,挪出了牢房。
太医令随之上前,看了一遭蒋泊宁衣服上的污渍,抬手覆上她的小腿。蒋泊宁当即疼得浑身颤抖,痛呼出声。太医令收回手去,不再检查,退身回去对苏代道:“腿骨断了,牢房昏暗,不好看伤,还请小心挪出来,再容臣诊治。”
苏代点点头,下巴一抬,后头苏府的小厮便抬着担架进来,太医令折返回来,从药囊中取出两片参,伸手捏开蒋泊宁的嘴,将参片塞入她舌下,又取出一方布巾,叠成方块,放在蒋泊宁齿间让她咬住,这才让小厮抬起蒋泊宁放到担架上,抬出牢房去,一步不停,出了蓟城大狱,一路抄了近道迅速入了苏府。
这边苏代方才领着人打后门进了苏府,前头苏府家老便差人来报,燕易后得了消息,车马已经出了燕王宫大门,直直向苏府而来。
苏代看着那满脸惊慌的小厮,冷笑一声,道:“一个无子秦女,有何好惧的?若是她来了,尽可请她到正厅去,好茶好饭伺候着,只许家老陪着打发她。”
小厮听了,更是忐忑不安,弓着身不知如何是好,一抬头,只见自家主君已经拂袖扬长而去,只得咬牙跺脚,领着话回去告诉家老。
苏代直直朝后院客房而去,未到院中,便见苏夫人燕伯姬从房中出来,正招呼着婢女托着铜盆换水,苏代走到门外,只见那一盘盘血水浑浊,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燕伯姬见丈夫来了,福身行了礼,道:“宁姑娘浑身是伤,君子找的太医令医术虽高明,却不方便,妾身去寻了一位医女来,可帮衬一二。”
苏代背着手,颔首道:“夫人有心。”话音刚落,便听内里传来一声沉闷痛呼,伴着低低颤抖哭泣,只叫听者纵使是石头打的心都能知那刻骨之痛。
燕伯姬抬头,见苏代眉心紧拧作一团,柔声道:“断骨重接,自然非比寻常,宁姑娘受苦了。”
苏代不置可否,眸色深深明晦不可辨认,许久却开口道:“她的罪名,是教唆他人杀你的父亲,你不恨她?”
燕伯姬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眼前这人一瞬阴冷得陌生起来,忍不住低下头去,道:“宁,宁姑娘是君子的小妹,君子要救,自然有君子的道理。妾,妾身相信君子不会害父王。”说着,燕伯姬只觉腕间一暖,抬头,苏代面上冰冷已不可寻,柔目含笑,仍是那翩翩的洛阳王畿儿郎。
苏代揉着她纤细腕骨,道:“当然,便是因着你在,我也会忠于燕王。”
燕伯姬心中一暖,双颊含羞,低下头去不回话。
房中太医令领着医女出来,握着手上布巾擦了擦额头的热汗,朝苏代拱手一躬,道:“宁姑娘身上断骨已接,用木板固定,上了伤药,其余的,尽是些击打后的血瘀,已经敷了散瘀的药,便无甚大碍了。臣开两帖药,宁姑娘服上个五日,五日之后,臣再来看,再开方子给宁姑娘。”
苏代朝太医令拱手,道:“有劳了。这断骨接好,还需多少时日能够康复?”
太医令道:“宁姑娘底子好,想来夏日过了,也能好得如初了。只是天热,需要好好照料,且不可挪动过多,以免错骨。”
苏代从旁小厮手中取过一袋燕币,交到太医令手中,道:“燕王那处自有我去言说,太医令无需担忧。”
说罢,让身旁小厮送太医令从后门离开苏府,自己理了理衣袍,走进那客房之中。
客房之中,血腥气味未散,混着浓厚药香。房中榻上,蒋泊宁正靠着被枕,眯着眼细细喘着气,长发披散开来,额头尽是汗水,打湿了鬓发,黏在苍白不见血色的脸上,叫她整个人如若鬼魅一般。
苏代走到榻边,跪坐在软墩上,看了蒋泊宁许久,开口道:“燕王那边,我自会替你求情,你别担心。等你伤好,便在苏宅住下,别再入燕王宫了。”
蒋泊宁眼皮微微抬起,气若游丝,声音若浮在空中一般:“代兄,知道是谁害我,不是吗?”
苏代沉吟半晌,道:“你猜得出,不是吗?”
蒋泊宁抬眼看向房顶,只觉眼角冰凉,泪珠滑落,道:“知道,只不明白。我何处惹了她,便是昨日事起,我还想让青榕送信给她,想保她平安。却不曾想,我是将青榕送去了死地。”
苏代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覆上蒋泊宁的手背,道:“你可知,公子平与易后,并非你所见的那般。今日市被临阵而反,便是市被的庶女,公子平的妾,将那两人的丑事捅到了市被面前。”
蒋泊宁侧过脸来,银牙紧咬,只叫下颌线都绷紧起来。
苏代仍道:“今日公子平兵败出逃,易后当即面见燕王,说是你通齐叛燕,教唆公子平谋反,燕王这才下令将你捉拿。我得了消息,当即去求情,带人去救你,却还是晚了一步,叫你受苦了。”
蒋泊宁冷笑,点着头道:“好哇,我视她为主,好意为她筹谋,她却自始自终将我当作盾牌,真好,是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蒋泊宁笑着,那眼泪却不住地流,双手攥拳,指甲深入手掌,一下下锤着榻,直要把自己的掌骨锤碎一般。
苏代伸手握住她一双拳头,急道:“你恨那秦女便是,作贱自己做什么?!再说,你如今留住命在,已算是大幸,不要再鲁莽了!”
“命?”蒋泊宁愣愣看着苏代,道:“我做错了事情,我的命在!可青榕的不在了,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她的命没有了!凭什么我还在!”
苏代面上大骇,只劝道:“不过是个婢女,无甚打紧的,我再给你卖好的丫头!”
蒋泊宁摇着头,不顾身上伤痛,只要将眼珠子哭出来一样,“不是的,不是的,那是我的青榕啊,是我的家我的青榕啊!若不是我,她总还是有命在的啊!她与你不同啊!”
苏代拧着眉头,一头雾水,只觉蒋泊宁是伤心过度,竟开始说胡话了。
忽地外头小厮大喊一声,“先生!”
苏代眉心挑起,一面按住蒋泊宁,一面回头朝外头怒斥道:“何事!”
小厮快步急趋进来,颤颤巍巍拱手道:“易后那边拦不住了,闹着要见先生还有……还有宁姑娘。莫说是家老了,便是夫人也去了,也还是挡不住啊!”
听见“易后”二字,蒋泊宁登时止了哭闹,喘着粗气,浑身颤抖着坐起来,抬手抽出苏代腰间短剑,咬牙一字一字地道:“那个毒妇!我要她以命偿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来正面开打round one
蒋泊宁智商loading
冲鸭!
第42章
但听青铜佩剑铮铮作响,剑尖狠狠撞在地上, 剑柄上紧握的那只手骨节淤紫, 青筋暴起,蒋泊宁咬紧牙根倚着剑就要强撑着站起身来。
苏代大惊失色,抬手架住蒋泊宁的手臂, 抬脚将那青铜剑踢了开去, 只觉太阳穴突突跳起, 斥道:“你疯了!你杀了那秦女, 纵使燕王偏袒,你还能有命出蓟城吗?!为了一个罪奴出身的婢女,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是吗?!”
青铜剑撞在地上,碰中房中的木案,金木相击,嗡嗡回荡在房中。
蒋泊宁抬起头来看苏代,目眦欲裂,双眼赤红, 那眼中滔天怒火渐渐散去, 她抓着苏代衣袍的手指却渐渐收拢,喃喃道:“罪奴出身……”蒋泊宁眉心抽动, 如遭雷击一般,只剩那双眼锁着苏代的脸。
苏代被她盯得一瞬脊背发凉,正要开口,却觉得手上一轻,听蒋泊宁声音无力, 道:“代兄说的是,我如今以卵击石,是我懵了。”
这不过转眼之间,蒋泊宁的转变如此快,叫苏代忍不住心中生疑,却未等他细想,蒋泊宁又道:“有一事,请代兄帮我。”
“你说。”
蒋泊宁靠回身后被枕上,道:“宫内楚叔和卫淇还不知我已脱离险境,我也担忧宫内的公子稷,我不便进燕王宫,还请代兄即刻递消息进去,让楚叔速速来苏宅。”
苏代拧眉沉思,片刻便应允下来。
蒋泊宁顿了半晌,又道:“还有就是,易后既然是为我而来,纵使代兄庇护我,我也该去见一见她,否则,只怕今日易后不会轻易罢休。”苏代正要出声制止,蒋泊宁却抬起手来截住他的话头,劝道:“老燕王哙也还在宫中,对易后敬重有加。而且易后是公子稷的长姐,我既然认了公子稷为主君,便不会贸然动她,代兄放心。再有,如今在苏宅,易后,也不会对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