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叔拧起眉头,道:“这话有理,我一人倒无所谓,留在燕国也无甚,只是卫淇,不好将他拖在此处。”
蒋泊宁想了片刻,道:“楚叔跟着张仪许久,也知道公子稷性情儒雅温良,如今到燕国为质子不过一时,秦国内有八子娘娘与咸阳令魏冉,不日必定回秦国。等公子稷日后回秦,身有质子之功,加上母族势力,不可小觑。此时他孤身一人在燕国,我们若帮了他一把,他日得到的回报,又怎会少?”
楚叔抬手饮下半杯燕酒,点着头道:“你是这样的打算。也是一条好路子。也罢!回去与卫淇说道说道,让他自己抉择吧。”
蒋泊宁一笑,三两口将碗中肉羹吃尽,取出手帕来擦擦嘴角。楚叔喝完杯中酒,吃了肉羹,呼唤酒肆小二过来结了帐,拍拍衣袍便与蒋泊宁一同起身,往酒肆外头走去。两人还未迈出酒肆大门,却听见后头一声呼唤——
“泊宁?”
蒋泊宁闻声,正觉得熟悉,一回头,却见一青年白衫蓝袍,发束玉冠,长身玉立,正站在酒肆内堂,见她回头来,双眼发亮,三两步走过来。那人笑得春风满面,却叫蒋泊宁浑身一颤,只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者,正是苏秦之弟,如今燕国里头妇孺皆知的客卿苏代。
蒋泊宁回神,拱手行礼,道:“代兄。”
这称呼叫苏代不禁一愣,被喊了十数年的“弋师兄”,一瞬成为“代兄”,蓦地疏远,叫他脸上笑容亦是一顿。此时苏代早不是当年唐弋,只眨眼便笑着伸手来拍拍蒋泊宁的头顶道,“不到一年,学得这样有礼貌,看来秦国也不是什么戎狄之邦。”
蒋泊宁对苏代道:“这是楚叔。”又偏头对楚叔道:“苏代,苏秦之弟。”
楚叔与苏代拱了拱手,算是打了个照面,亦无话可说。
苏代放下手去,问蒋泊宁:“怎么入了燕国?”刚说完,眸中明晦微变,轻轻笑了一声,“因着公子稷来,先派你入燕探路不成?秦王荡,不见得如此疼爱这个庶弟吧!”
蒋泊宁心中惊诧,只暗忖这苏代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然还是那一副唐弋的面容,言谈间却无半分唐弋的直率可亲,透着的满满是谋臣的圆滑算谋,叫她不禁觉得可怖。
蒋泊宁略定了定心神,笑着张口便扯谎,“我在秦宫行事鲁莽,闯了些祸,幸好遇到秦惠文王的王妃芈八子为我求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次来燕国,我是想来报恩的。”
苏代听着,一手端在身前,一手收在身后,竟哈哈大笑起来,叫蒋泊宁摸不着头脑。待苏代笑声散去,方才听他道:“如此,现下,你倒是欠我一个人情了。”
“嗯?”蒋泊宁不解,蹙起眉头看苏代那嘴角含笑,心中隐隐有些发毛。
苏代道,“你这报恩,借的还是我的光,秦王新立,还是我劝燕王派使节去秦国结盟,秦王这才送了质子过来,不过,你莫要误会,这完完全全是秦王荡的意思,我燕国使者不过送了结盟文书过去,可没提什么要求。”
蒋泊宁不知有这一层关系在,却疑惑道:“秦燕结盟?代兄怎么会促成这事?巴蜀……”
苏代嘴角抽动,垂下眸去,摆了摆手,笑道:“年少不识事罢了,那些风月事,怎么能作数?”说罢,苏代似大梦初醒,从袖袋中逃出一块木牌请柬,递到蒋泊宁面前,道:“你初来乍到,我本该接你去我家中照顾,可我婚事在即,这两日怕招待不周到,就先请你来喝一杯喜酒,等女主人入了苏府,一切妥当,若是你愿意,尽可住到我那里去。”
说罢,苏代拱手朝楚叔一躬,轻甩广袖,往外走出去,登上了一辆小巧的青铜轺车。
楚叔看着苏代远去的背影,回头问道:“你与这苏代,是旧相识?”
蒋泊宁点点头,道:“从前算是同门,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燕王哙禅让,如今是从前的相国子之当了燕王,这苏代可是燕王眼前的红人,这苏代即将要迎娶的,可是燕王子之的嫡长女,不可谓不炙手可热。”
楚叔目中喜色乍现,“是这样的巧合?这人又是苏秦之弟,若是卫淇拜作他的门客……”
“不可。”蒋泊宁看了两眼手中的请柬,只将它捏在手中,“苏代素来厌恶秦国,秦灭巴蜀时,更是起誓说与秦国有夺妻灭门之仇,你且听他说吧,这人心思深沉,不得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苏代:不好意思,升官发财娶老婆,我先走一步。
关于苏秦的年代争议哈,用的是《史记》的时间线,融合一点点《战国策》——合纵连横时代,秦国张仪、魏国公孙衍和燕国苏秦,他们三个相亲相爱,啊不对,是相爱相杀,然后三个先后谢幕,我们苦逼的苏代宝宝就出来继承苏秦的政治遗产啦!反派是也是要有挂的!不能做得太绝啊!
第35章
燕国苏宅坐落之处,向来被说是燕国的福地, 昔日有腰配六国相印的苏秦, 如今有在燕国高冠长佩的苏代,且这苏宅对门,便是燕王子之的潜邸, 自从这燕王子之即位, 燕国贵族陆陆续续在周遭建宅起楼, 熙熙攘攘, 不可谓不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今日,苏府大喜,张灯结彩,十里红妆,四方宾客来贺,直叫苏宅门口的迎客小厮都不曾直起腰来。
青榕抬头看了看前头那高门府宅,怯怯回头来扯了扯蒋泊宁的衣袖道,“泊宁姐姐, 我还是和卫淇回客舍去吧, 姐姐与楚叔去赴宴便是了。”
青榕说着要往后走,却被蒋泊宁一把扯住手腕, 手臂一紧,便被扣住不能脱开。青榕无奈,只皱着脸向后头卫淇求救,卫淇见状,也扒着手上来要将蒋泊宁拽开去。
可这两人的怎能敌得过蒋泊宁, 任青榕如何挣扎,蒋泊宁也决计不放开,只扭头对卫淇道:“没出息!今日这苏宅里头尽是燕国王公权贵,我可打听过了,今日燕易后都带着公子稷来了。公子稷入燕那日我们已然错失良机,你若是想要光耀鬼谷门楣,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卫淇听了,面上神色一动,手中劲儿也小了,却见青榕不放手,也不好脱开去,只搭在上头,道:“可我们这样无名无势的,便是去了也只是尴尬,还一大家子过去,实在不好看。”
蒋泊宁听这话,只想要敲碎卫淇的脑瓜子,无奈腾不出手来,只被他气得跳脚。
“哎呦!”卫淇忽地痛呼了一声,抱着脑袋跳开两步去,一回头,只见楚叔抱着手臂撇着嘴瞧他。
楚叔上下打量卫淇一眼,道:“前些日还说你像张仪,现下看来,徒有这口舌功夫,没点张仪的胆识眼界!”
蒋泊宁点点头,亦道:“这话说得好,我问你,你若是有名有势,来此处做什么?来的便是挣一挣这名势权利的,你师兄们都是以布衣之身挣来的相印,你学识不比他们差半分,为何不可?”
卫淇被说得满面羞红,喉头滚动,只狠狠嗯了一声,站在楚叔身边,一副乖巧模样,再不敢动弹半分。
搞定了卫淇,这青榕却没撸顺毛,蒋泊宁扭脸来狠狠往她面颊上一掐,道:“走什么?你今日要是走了,我们若是进了燕王宫出不来,可就只剩下你在外头了,你没银钱没依靠,要回去做官奴无?”
“可这……我怕……”
蒋泊宁拍拍青榕的小脸,替她理了理衣襟鬓发,道:“你机灵可爱的,怕什么?若不是见你聪明,我也不会救你来这里。听我的,你只跟着我,一切有我们担着,你莫要怕,我在便不会叫你给我……”
话如同自己长了脚,自然而然地走出来,叫蒋泊宁觉得耳熟,细细回想,似乎也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让她安心的话,此刻努力去想,却难以回想起是何时何地,恍若前世一般。
“泊宁姐姐?”青榕见她失神,眨着眼睛扯扯蒋泊宁的衣袖,将她的魂魄带回来。
蒋泊宁摇摇头,将脑中思绪抛开,捏着青榕的手,笑道,“你不要怕就是了,天塌下来我顶着。还有的就是……”蒋泊宁嘿嘿笑了两声,道:“如今我们手头日渐拮据,都没给你买过两顿饱饭了,今日得带你们过来好好饱餐一顿,若是今日还不能成功,饿肚子的日子还有的是咧!”
青榕挠挠头,“不是才说好准备盘家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