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彦道:“圣人之师管仲言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这句话也可以讲做饱暖思□□。华夏第一相管仲尚且如此,不知林杨两家哪位先人能与他相较,若是有,便请出来,由他来反驳管相之话,说管相错了,你们林杨两家才是对的,如此一来,我也能心服口服。”
众多贵女面面相觑。
莫说林杨两家了,纵然是辅佐太.祖皇帝开国的颜相,也不敢说他比管仲更出色,指责管仲说错了话。
宴席鸦雀无声,程彦轻轻一笑:“学儒家之礼便好好学,别整日里歪曲圣贤之的话。孔老夫子得知你们把儒家理解成这样,怕是棺材板都按不住了。孔老夫子在战乱四起的时代周游天下而没有被人拦路打劫,靠的可不是你们说的那些话。”
——一大群人高马大的山东汉子聚集在一块,旁人更怕他们打劫自己好吗?
儒家培养的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林杨两家贵女们红着脸称是,程彦看向瑟瑟发抖的袁齐家的贵女们。
程彦挑眉道:“我知道你们两家人为什么不喜欢我,不就是因为我培育出的苗子养活了数万人,导致你们两家的高价粮卖不出去,从而赔了不少钱。”
“老祖宗传下来一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也不想想,国难财这种钱,你们拿着不觉得烫手吗?”
如果林杨两家还只是思想上没有摆正,那袁齐两家,便是道德上出了问题,这也是这么多世家里,袁齐两家为何名声这般差的缘故。
可饶是如此,她的舅舅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天家百年来夺嫡内斗不断,导致世家林立,皇权越发式微,只要世家们不曾揭竿而起,皇帝们都会对他们手底下的肮脏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是一个奴隶合法的时代,有些人的性命,贱如草芥。
可程彦是一个受二十一世纪人人生而平等教育长大的,纵然在大夏生活了十二年,她也无法坦然接受这种事情。
所以她检测土壤改善苗种,将袁齐两家得罪个彻底,今日又出口怼袁齐家的贵女,她不接受这个时代有人生而尊贵,有人生而活该去死的规矩。
舅舅的嫡母谢皇后善妒不容人,葬送十万将士性命,那便发动兵变推翻她,世家们一味替家族谋利不管百姓死活,那就打破他们的垄断以后慢慢图之。
她知道这个世道是黑暗的,吃人的,但不能因为自己活在黑暗中,便自甘堕落不去追寻阳光。
她到明年二月才十三岁,她的未来,大夏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第12章
众人陷入沉默。
他们一直接受的教育是人人生而不同,有些贱民天生就该是他们家族繁荣之路的垫脚石。
他们也会在天灾**的时候放出粮食来赈灾,但那些都是积压多年的陈粮,自己吃不下,所以才用来收买人心的。
直至今日,程彦的话打破了他们对人生、对生命的认知——贵族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命也是命,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是否该给挣扎在大夏最底层的人一点点的生活空间?
众人再去看程彦,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瞧不上眼。
李承璋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程彦能劝动长公主发动兵变。
她这个人,天生便带有反叛精神,她骨子里没有君为臣纲、雷霆雨露皆君恩的那一套,你做的不好,她便推翻你的统治换人来做,她永远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又或者你是储君,便对你言听计从马首是瞻。
在她眼里,天子与庶民,唯一不同的是位置。
她不曾刻意讨好他,不是因为她自持身份,觉得没有她,她什么都不是,更不可能做太子,而是因为在她眼里,他与旁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李承璋闭了闭眼,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半晌后,李承璋自嘲一笑,他原本以为她只是瞧不上他,不曾想,她根本不曾瞧过他。
李承璋的寂寞神情落在谢诗蕴眼中。
谢诗蕴紧紧攥着手里的锦帕,犹豫再三,她趁人不注意,匆匆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让贴身丫鬟送给李承璋的侍从。
侍从收了纸条拿给李承璋,李承璋略扫一眼纸条上的内容,抬头去瞧谢诗蕴。
谢诗蕴浅浅一笑,风姿清雅,仿佛能抚平人心中所有的焦躁与不甘。
李承璋捏着纸条的手指微紧,片刻后,他起身离席。
又过了一会儿,谢诗蕴也寻了个借口离开。
贵女们或在反思,或在恭维程彦,根本不曾留意谢诗蕴的小动作,只有程彦身边的侍女忍冬一贯警惕,敏锐地察觉了谢诗蕴递信的事情。
忍冬低声与紫苏交代一声,追了上去。
谢诗蕴来红梅山庄之前显然是做过准备的,选了一个颇为偏僻的梅园一角,假山耸立,梅枝嶙峋,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二人。
忍冬轻手轻脚走到假山后。
谢诗蕴声音温柔,比之程彦音色里的果决大不相同,极大地安抚了李承璋敏感的内心。
李承璋本就对谢诗蕴的身世颇为怜惜,谢诗蕴如沐春风的话语让他很快卸下身为储君对人天然的防备,看向谢诗蕴的目光越发柔和。
忍冬很是心疼自家翁主。
忍冬回到程彦身边,赏梅宴已经进入尾声,众多贵女们向程彦辞行。
晚间贵人们全部离去,紫苏安排好打理山庄的侍从后,去山庄后院找程彦。
程彦正指挥着卫士在刨雪翻地。
她不愿见世家把持朝政欺压百姓,只有大夏粮食充足,百姓安居乐业,世家们的影响才会越来越小。
红梅山庄的土壤她之前便检查过,最适合培育冬麦,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塑料,她做不了塑料大棚,若有塑料大棚,她便能不再受季节所限制,随心所欲培育五谷杂粮了。
紫苏看着程彦忙前忙后的模样,斟酌片刻,让她身边的卫士去远一点的地方弄土,压低了声音把忍冬看到的事情说给程彦听。
纵然翁主对太子殿下无意,这些事情也不应该瞒着她。
“我道忍冬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是为了这事。”
程彦笑了笑,道:“我身边这么多人,你是最知分寸最贴心的,这件事咱们知道就行了,别再往外传,我自有安排。”
李承璋与谢诗蕴不过说了几句话,算不得什么把柄,她纵然拿这件事去舅舅面前说,舅舅也不会让她与李承璋解除婚约——李承璋是太子,有三两个侍妾也算不得什么,若想与李承璋退婚,只有这点把柄显然是不够的。
程彦道:“把罗十三叫来,我有话交代他。”
大夏有养士的传统,天家更是将养士发挥到极致——天家有士,一曰七杀,一曰罗生。七杀所至,血流成河,罗生门下,余孽不生。这两支暗卫是大夏最为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分别效忠于皇帝与皇后。
这也是为什么大夏自建.国以来摄政的太后皇后层出不穷的最主要原因,手中有权有兵,腰杆自然硬。
丁太后是个只想安享晚年的老太太,不愿揽权,又不放心吴皇后,便把罗生交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代掌罗生虽有违祖制,但大夏也不是没有出过公主掌罗生的先例,再加上她又有逼宫的前科,自然无人敢说什么。
罗生的暗卫都姓罗,罗十三是长公主派给程彦的人。
紫苏吹响骨笛,梅枝无风而动,身着暗色衣裳的男子立在程彦面前。
程彦道:“看着点太子殿下与谢诗蕴,太子妃的位置,我坐够了。”
罗十三眉头微动,看了一眼程彦,而后瞬间消失,天地悠悠,一片梅花飘飘荡荡落下。
紫苏伸手接住梅花。
梅花上沾了雪,落在掌心有些凉。
李承璋与谢诗蕴摩擦出了小火苗,程彦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开始专心在红梅山庄培育冬麦。
红梅山庄的土壤肥沃,冬麦长势极好,一众侍女侍从颇为开心,程彦却开心不起来。
冬麦之所以长得好,是因为这里的土地好,她可以利用这里的土壤长出来的麦子从中选出更为优质的麦种,可是再怎么优质,麦子也受土壤所限。
大夏国土广袤,九州并非处处都是沃土,很多地方山川横行,野草杂生,那种环境下,种下再怎么好的麦种,庄稼的收成也不好,若再遇到天灾,更是颗粒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