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观里的人事:“观主道号知非,今年七十有八,身体康健,共收了四个徒弟,无为是老四。前面三个,一个在宫中,一个已经归家,一个常年在外行走。如今观中,除四个大弟子外,小道有九、十人,但女弟子是没有的。”深为烦恼:“这岂不是不便。”
宋嫫说“不然……咱们在京都城里挑一个好地方,给修个道观?……这样咱们五姑娘离家也近,行事更比深山里要方便。只是这样一来,便花费的银钱要多一些。”
徐娘子到是不在意这个“那能花得几个钱?只怕观主不答应。”皱眉“再说,这么大的阵仗,那观里其它人怕要排挤她。”
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计划得老远了。
中午汤豆饭在车上用,春夏扶她起来,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吃了点,倒头又睡。
汤豆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这种累,还和学院操练一天的那种累完全不一样。完全就是打不起精神,只想睡觉。甚至睡着了,连梦都不做。
就这样一路睡到了京郊。精神才好一点。
因要入城,车队在城外的徐娘子陪嫁的庄子先呆一天。
宋嫫说“不能风尘仆仆的样子回去。好好休息了,精神气都好些,再入城去。不然别人要笑话咱们。”
汤豆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也不知道谁会笑话自己,但入乡随俗。
城外的庄子又大又宽敞,要放在大灾后简直是世外桃源。庄子里有湖,有田,还有小山,大得跑马都要跑上半天。汤豆第一次对于徐娘子到底多有钱,有了直观的感受。
下仆们管事并庄户来迎时,简直人山人海。
宋嫫说这是因为徐娘子太久没回京都的缘故,这些人难得见主家一回。
看那些人竟然全部伏身来拜,惊得原本坐着的汤豆一下就蹦起来,一头撞在车顶上半边脑袋都麻了,吓了徐娘子一跳。
之后一路汤豆都捧着撞疼的脑袋,气得徐娘子可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哪里有大家姑娘的样子。”
她开脱说“我才多大?他们那里面几十岁能做我祖父母的人都有,我可怕折寿。”
徐娘子虽然觉得下仆与主家行礼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一想,又确实有些膈应,再说女儿又是一直在人口简单的老宅那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也就没再说什么。
安顿下来之后,立刻就开始解包裹,晒衣服,烫衣裳。要戴的首饰也要挑出来。
下仆们奉着东西进进出出,忙得不得了。
汤豆假装头疼,躲开去找无为说话。想多打听些用得着的消息。
她虽然嫌自己睡得太久,无为却说这都还算快的“师父上次只做了个镇封的小颂,就歇了一个多月。”
汤豆连忙问:“镇封什么东西?”
无为含糊着说“山里的一件小事。最近不知道怎么的,一年比一年不太平。总有些异事发生,市井间志异故事也越来越多。师父说要进‘大山’,估计也就这几个月。”应付过去了,转念见她精神好些,说:“你做了什么梦,怎么会梦到祭天地文这样的大颂呢?”他心思单纯得很,并不作它想。
汤豆愣了一下,不好回答,便问他“祭天地文,很特别吗?”转移注意力。
无为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讲,想了想说“这样的大祭文,起码需得十万生灵起步,还要都是枉死不甘的,与起颂之人成契后,这些生灵便结成‘大灵’,大灵是大凶大煞之物。它生来便能吞噬其它生灵为已用,越是吞得多,越是与真人无异,且它一生至死,都需供起颂之人驱使。但若起颂人不能还愿,大灵则会将其吞噬,后便自归于天地了。”
“怎么归于天地?化开,消失在天地之间吗?”
无为摇头“它就自由了。天地之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无拘束。”
汤豆莫明有些不安“这有些不合道理吧。”
无为却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一会突然说“我十分不解的是,既然那天夜里真结出了大灵,那说明枉死人数众多,可我们即没有打仗,又没有饥荒,更没有瘟疫。怎么会有这么多怨灵?它们从哪儿来的呢?”
汤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两个人静静坐着,看着身边绿草如荫,各怀心事。
过了一会儿汤豆问“我读的颂文,似乎不是常用的字。你怎么会听得懂?”
“这种字是我们观中自开山师祖立观以后就使用的文字。怎么写怎么读,一代代传到后世来,我自然就听得懂。”
汤豆觉得好奇。她在想,庞郎人在使用精神力上的造诣是不俗的,像什么颂文、术法、符禄这样手段,也更像是庞郎人的学问。那么,会不会这种文字和读音,其实是庞郎人的文字和语言呢?
如果说清水观的开山师祖,是占据了人的身躯之后,却又觉醒了一点记忆的庞郎人,那杂策的由来就很合情理——他们以前本来就是专门钻研这些的。
她又问,这位开山师祖有没有留下更多话。
无为摇头:“师祖醉心于修成得道,可也不得结果,九十岁上离世而去,近大限之时,他将杂策上成仙得道的那些都撕了,令弟子不得参详研学,说自己浪费了几十年一生无为,已是前车之鉴,不可使后人再重蹈覆辙。虽然,后人将那几页都补了回来,但也只是想保存师祖手札完整而已。之后数代,偶尔有异想天开的,也没有一人成事。渐渐,大家也就都不再去想这些东西。每十年,观中抄录杂策翻新书籍的时候,这一部分也并不会再抄撰下来了。现在,大概只有原册上还有此章节。”
汤豆想,那就只有去清水观看看杂策的原册才能得到更多信息。也许,在观主身上,还能找到一些汤家的线索。
第60章 清水
觉得答案就在清水观中,汤豆一天也不想耽误,想到第二天还要先回到城中的公良府,回到屋中去就□□夏去与徐娘子说自己头痛。
徐娘子原本在前厅收拾、看帐一听,便急急地跑到后面,见汤豆躺在床上怏怏无力,哪还顾得上要不要先回公良府,立时请了无为来‘护法’,并说好,等天一亮便进山往清水观去。
但因为已遣了下仆去城中报过信,她不好陪同前往,只能叫了春夏与宋嫫嫫来,再三地叮嘱,又叫了几个家将随行。
第二天天还不亮,汤豆便被徐娘子塞到了去清水观的车上,急吼吼地赶着她上路。
汤豆心里也不由得感慨,如果不是有徐娘子这样一个殚心竭虑的母亲,恐怕就本尊这种体质,早就不在人世了。她伸头从窗户里向徐娘子作别,徐娘子急忙叫她把头缩回去,怕她着风。
清水观所在的小明山离城只有数里,进山时一行人下车换马。
初时路也算是平坦,但越往山里走,地势越是险峻。并且大路也渐渐没了,只剩下不是熟悉地貌的人绝找不着的小径。后来马也不太好使,骑一段走一段,汤豆脚上都打起血泡来,宋嫫嫫心痛得不得了,一路都红着眼眶,叨叨着“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啊。”
几次要来背,汤豆肯定不答应“你这样大的年纪。哪有叫你背我的道理,再说也只是水泡而已,消下去就没事了。哪里就这么娇气呢?”
宋嫫也只能算了。
一天走下来,才走到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
入夜,一众人在无为和小道士的引导下,找到山里供猎人短居的木屋来休息。
就这样走了三天,第四天夜里却不像以前那么太平了。
汤豆被屋外的声音吵醒了好几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外面打架,纷乱的影子投在窗上,马被惊得胡乱嘶鸣,家将们一早就醒了,只是警觉地在外间静坐,注意着外面的响动。还好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第二天大家起来一看,外面有一片昨天还好好的树被什么撞断了,地上还有血迹。但系在外面的马却没有受伤,只有一匹,竟然活活地吓死了。
无为并不觉得奇怪,说是山里的野兽争地盘打架闹的:“有些灵性,是不会伤及其它的。再说它们也知道是我在这里。”
宋嫫觉得惊奇“它们还认得人的吗?”
无为说:“这一片已经是小明山深处,没有村舍。这里的畜牲大多认得观里的人。它们有什么纠葛,有时候还要到观里去评理的。师父得要给它们主持公道。我们自哪一辈起,观主就是身负着这样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