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结了轻歌曼的残识,冻结了她的时间。
千年之后——
千年之后。
千年之后……
他们的生命,他们的一举一动,整个世界依旧在她的掌控下。
她的名字在缚影的低喃声中:“渊祭,渊祭,渊祭……”
渊祭。
潋临握紧了拳,全身颤栗。灵力形成的风隔绝了空气,撕裂空间。
双臂间的空荡,指尖渐渐消散的余温都在昭示着轻歌曼的离去。
轻歌曼真的死了,彻底的。
水族真的只有下她了。
真的只剩下她了。
清风拂过,带走了潋临眼角的湿气。
辗转千年反侧难眠,轮回煎熬百世——
终是空梦一场。
第16章 梦魇·轻歌曼·浮华
我叫轻歌曼,意思是浮水之花。
记得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看到的都是父皇俊朗开心的笑容,母妃疲惫温柔的眼神,以及……角落里抱手靠在墙上一脸冷漠的皇姐。
我一直很奇怪自己发尾为什么偏白,也奇怪为什么母妃和父皇的发色一个洁白如无暇的冰雪绸缎,一个如捉摸不透亦幻亦真的蔚蓝流水。
我曾问过母妃这个问题,她看着我神色哀伤,莹白的瞳孔焦距破碎盈满淡淡的水光。我被吓到了,连忙安慰母妃并且不断地道歉,在心里骂自己。母妃对你什么好怎么能让她伤心呢?
母妃只是摇头,说轻歌,不是你的错。
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只不过是问了问题不是吗?不过如果这个问题会让母妃伤心的话那便算是我错了吧。
之后我再没向母妃提起过。
但真相似乎不是我想不知道便能不知道的。
那天我在宫殿的后花园散步,遇见几个拥有纯蓝发色的同族小孩,我点头向他们问好,他们本想回礼却在余光瞟见我的头发时变成了不屑的冷哼。
然后淡蓝透明的水就从我的肩膀穿过去了,我感到几乎快要让我落泪的疼痛,我长大了嘴巴,却一滴泪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扭头看肩膀上的伤口,那道水柱早就消散到了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除了那道贯穿肩膀的狰狞伤口。
我巍巍颤颤地伸手捂住伤口,痛觉已经麻木,所以我只沉默地看着浅蓝色的血液滴落在亮蓝的〖凉风草〗地上,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河,所经之处开启一朵朵无名的小花,每一片花瓣都比人间的蝉翼还要薄。
我的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没有吭声,我明白那绝不会与“好”沾边。
他们没有继续动手,我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的是我从未听过的所谓真相。
你母妃是冰族,你这个血统不纯的怪胎!
你和你那个母妃一样,都是个狐媚子,怎么,你想去找轻罗公主像你母妃迷惑水皇一样骚扰她吗?
他们在说什么?
我还是没吭声,因为我下意识已经信了他们的话。
轻罗公主,是谁?
我想做什么,是你们能干涉的吗?我直起身子,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声音像寒冰凝结了周围的空气化作锋芒如正午的光辉。
他们愣住了,互相对视一眼后尊严和骄傲随他们下跪的膝盖破碎从成埃。
水族的占星师曾为我占卜过名字,高处的狂风呼啸像被囚禁的猛兽,吹动他深紫色的幻术长袍猎猎作响,他迎着这样的风不在乎会不会被分割成千万份,只是静静地、平静地观察着海水上方浩瀚璀璨的星辰。我从没从海里出去过,所有水族都没有。
半晌,占星师转过头,看着父皇摇头,又看向我,纯蓝的眸子里满是哀伤。
我叫轻歌曼,意思是浮水之花。
虽然母妃听到后哭了,父皇冷峻得如同传说中的幻雪神山,一月的冷风凛冽刮伤了我的脸颊,我回头在冰雪构成的棱镜中看到冰蓝的瞳孔里蓝色如潮水一般退散,剩下的只有晶莹不像世间雾的白。
我的血统不纯,其实那时好像意识到了。
但那又如何,父皇还是封了我为轻歌公主。
所以现在,我高傲地扬起嘴角,冷漠地看着卑微进尘土之中的他们,心里什么地方开始改变。
我是公主,无论我怎样,你们都要俯首称臣,都要。
……
第一次见到皇姐是我在三十岁的时候,水族成年是在八十岁,皇姐刚好比我早出生十年,所以已经四十岁了,离成年只有一半的距离了。
水族的一生中有三个重大的日子,半成年、成年、死亡。
有时半成年比成年更让人重视。
因为一名水族人性格的浮现便是在这半成年之时,半成年时是什么性子,一辈子都是什么性子了。
可我并不知道不成年意味着什么,所有水族人都不会告诉自己的孩子。不像其他种族会提前帮孩子准备节目什么的,水族不那么重视亲情,水族重视的是强者和个人意愿。不会因为一个孩子性格爱玩便否定他,但一定要清楚这个孩子到底如何。
父皇为皇姐举办了半成年盛会,盛会开始前海水倒灌入一个个海底深渊,〖水逾宫〗四周有四个这样的深渊,等待片刻站在父皇右侧的皇姐上前一步,她冷艳的面容冰蓝凝寒的眸子如幻雪神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冰,修长的脖子轻轻扬着,一头流水一般的长发到了腿弯。
我有点疑惑地看着她,明明我们都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不是吗,为什么她的瞳仁中会充斥着比父皇更冷静的更深邃的东西?
很快我便不再注意这些了,她抬起白皙如纸的手臂,中指扣起,倒灌的海水霎时间静止,随后反冲着天空而去。我看着那些流动的水刺破水族从没到过的海面,凌空时骤然开散,重重地跌落下来像开了一朵浮水之花。
我下意识地朝皇姐看去,发现她也在看我。我发现她的眼睛染着淡淡的灰,没什么精神,却目光坚定,坚定到我能清楚地确认她在看我。
这个我从没接触过的人,一直很了解我。
我精心准备了一支舞,名叫浮华。
舞中我穿上再华丽不过的舞衣,一颗颗夜明珠挂在腰间,海底最漂亮的紫宝石打磨成粉撒在裙摆,衣袖画着白云流水的图案。一舞倾城,所有人都在惊叹,还有不少人仰慕的眼神,以及……嘲笑与不屑。
我不能明白那些人的意思,因为皇座上的父皇笑得很开心,记忆中父皇一直是严肃的,只有对母妃和我微笑过,而现在他的笑却毫无掩饰。皇姐眼中的的眼神中多了欣慰和放心,还有我同样看不懂的羡慕。
也许是皇姐不会跳舞吧,我这么搪塞自己。
从那以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皇姐总会默默帮我,父皇对我笑的次数越来越多,母妃一改往日的忧郁变得温柔。
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每天都很开心。就算后来我知道自己那一舞代表了我不会威胁到皇姐的下一任水皇的位置,也昭示了我的无能。但我还是很开心,我不需要权力不需要地位,我只想每天开开心心。父皇母妃恩爱,将来的政务都是皇姐来扛。
我的生活如此辛运,如此美好,血统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有一句话叫话不能说满,我过早对自己的一辈子下了定义,然后灾难就来了。
命运变幻无常,毫无预警毫无征兆,在过了十五年安定生活后,过往一切的美好和繁华被那道紫色发黑的闪电无情地撕开,父皇母妃还有皇姐为我编织的梦终是破碎了。
母妃死了,父皇为掩护其他族人离开也死了。皇姐被闪电击中,我永远记得那时她正再在占星台练习占星术,她是第一个意识到危险的,也是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她站在那里,高处潮涌的海水灌满她的漓銮长袍,她让所有同龄人嫉妒的冰蓝长发不羁地舞动在脑后。她扣起双手中指,海水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不合常理的球形漩涡。但那道闪电太厉害了,水会导电,皇姐没有躲过死神狰狞的镰刀,直直地坠落下来,我连忙用幻术接住她,皇姐躺在冰冷地地板上像睡着了一样。
使海水变黑的乌云还在酝酿新地闪电,我不顾一切地趴在皇姐身上,哭喊着皇姐,皇姐你快醒来啊!父皇母妃都死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皇姐没有回答我,呼吸都十分微弱。当紫色的闪电准确地打到我背上时,我只感觉好困好困,真的好困,要是能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