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8)

花辞道:“爸,我接了个生意单子,就暂时先不回去了。曲程程她们走了吗?”

“走了,还来了个男人把她们接了回去,对了,他还留了张名片。”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花辞等了会儿,才听到花爸爸的声音传来,“找到了,恩,叫沈伯琅,留了电话和地址,说等你回来还要登门拜访,感谢你救了两个女生的命。”

沈伯琅和那不晴,正是晏非的左膀右臂,他既然能找上花爸爸,便说明晏家是彻彻底底盯上了她了。

花辞咬了咬唇,很快就拿了主意,道:“爸,我不在家这段时间,无论谁来问起我,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大概过半年才会回去。”

她说完,也不及听花爸爸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直接把电话挂了。花辞留了两块钱给店家,然后手一揣兜,走了出来。

她的眼眶发红,转头看着山的方向,低声道:“总会活下去的,毕竟我还这么年轻。”

曲程程说不清楚这车走了许久了,车两侧的窗户上都装着窗帘,此时都被紧紧地拉起,只有车前窗的玻璃能看到车正往乡下郊外开去。只是这乡下郊外与花辞的家不同,而是杭城本地有名的别墅区。

车后排与曲程程一道坐的还有不晴,她自从看到花辞跳楼逃跑后心情就不大顺畅起来,一路上没再说过话。倒是坐在副驾驶的那位沈伯琅还算可亲,态度温和而又礼貌地邀请曲程程去晏家别院小住。

“姑娘身上的魂魄总要凝结好才是,不能再叫它们乱跑了,否则真不知道下回会再出什么差子。”

于是曲程程便上了车。

终于,车在绕上了一道修好的山路后,总算是停在了一栋欧式的别墅面前。这里从前是民国时期官商太太小、姐们的避暑山庄,因而留下的别墅都还带着浓浓的民国风,曲程程下车时还在感慨从前去风景区游玩时还曾羡慕过,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果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沈伯琅一身西装笔挺,他的面孔生得比较欧美,有深陷的眼窝和高挺鼻梁,因此戴着金丝单片眼镜,细细的链子从面颊上垂落又挽上了耳后。

“曲姑娘,请。”沈伯琅抬手,曲程程方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戴着丝质的手套,“家中来往客人众多,为了不打扰姑娘休息,特意将姑娘安排在三楼,姑娘不介意爬高楼吧。”

“当然不介意了,”更何况三层根本不算高楼,曲程程在心里吐槽了句,“沈先生,晏先生呢?”

沈伯琅在前面带路,刚好有仆人推着餐车从厨房出来,曲程程注意到这里的仆人,男生穿应侍服,穿着西装马甲白衬衫,配着小领带,而女生无一例外都是女仆服和小皮鞋。但同时他们的面容僵硬,失了生人的气息。

沈伯琅注意到曲程程的眼神,道:“这些都是魄。”

“魄?”曲程程的脸色一白。

“是被抽了怨气的魄,”沈伯琅道,“生人的世界容不下他们,他们也去不了黄泉,想来想去也只能留他们在这里做个帮工。”

“怎么会这个样子……”

沈伯琅淡淡的:“作孽太多罢了。”

他很快把曲程程带去客房,将招侍者的铃铛指给她看后,道:“若有事你找我便可,家主近来怕是没了时间招待姑娘,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我们待客不周。”

曲程程忙摆手,她不太喜欢沈伯琅客套的样子,倘若是晏非,即使再客套也会给人一种细心关怀的温润感,而不似沈伯琅,客套便只是客套罢了。

“我只是想问一问花辞的情况,那时在天台上,晏先生为什么要杀她?”

沈伯琅道:“这便不是姑娘可以关心的事了。”他欠了欠身,“姑娘休息片刻,底下摇铃即可下楼吃饭,餐厅在一楼右侧楼梯旁。”

他说完,便将门扉掩上。

第8章 07

沈伯琅下了楼梯,来到了二楼的主卧,他抬手敲了门,门内有人答应了句,他便推门而入。

“家主。”

“没有接到花辞?”

晏非哑着嗓音问道,沈伯琅将房门合上,嗅到紧闭的房内有一股烟草丝烧焦的味道,他低头咳嗽了声。

“抱歉。”晏非捻灭了烟丝,将旱烟管搁在茶几上。

沈伯琅道:“花辞并不在家中,家里只有他父亲一人,我们没有权力对生人采取强制的措施,所以我只把曲程程一人带了回来。”

晏非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将袍角掖好,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留声机面前,他换了唱片,将唱针搁好,喇叭里便放出了戏文的唱腔。这是他常听的一出戏,越剧《盘妻索妻》中的一折,一听便知道他又在想念夫人了。

“娘子到来我未曾远迎,望娘子恕罪。”

“既称夫妻,何必客气。”

“啊,娘子,请来见礼。”

“家无常礼,不见也罢。”

“请坐。”

“随便坐罢。”

沈伯琅垂下眼睑,提醒道:“这世上何止是同名同姓,即使是同副相貌的人也不在少数,她并不一定是夫人。”

晏非将唱针一提,梁玉书的唱腔戛然而止,道:“我当初上天入地都寻不着她的魂魄,本该放弃的,只是这世上偏生有了长生殿,那是个非同寻常的去处,伯琅,所以我才存了一丝妄想,渴求在这人世上还能见她一面,同她道声抱歉。”

他轻轻将唱针一落,此时已换到谢玉霞的戏词:“你可知各人生于世,非常人有非常事,非常事有非常情,这非常情你又何必知?”

晏非的命令随之而来:“你和不晴取了定灵钟来,无论如何,那花辞一非常人,二有聚魂铃,决不能叫她在外流落,否则不知又要起什么祸端。”又道,“符家的人还住着吗?”

沈伯琅道:“今早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倒是赖上了。”

沈伯琅道:“阴司内部如今关系也是错结盘根的,不得不要开始站队了。”

晏非轻笑:“站队?他们倒是忘了当初是谁把阴司一手带起的。”

屋内的摇铃响了,曲程程还记得沈伯琅的指示便下楼去餐厅吃饭,没有人过来招呼她,她也不敢找人来招呼,因而在等到推开餐厅大门的刹那,便被餐厅里的人给吓了一跳。

晏非没有下楼吃饭,因此坐在正首的是沈伯琅,而在左手第一位的是不晴,她并不是要吃饭的模样,桌前没有餐具只放了一杯水。而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很矜贵的少年,穿着一套深黑色的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只在额前留下两绺头发。

沈伯琅招呼曲程程坐下,少年偏头看了眼她,问道:“晏家新招的人?”开口是很纯正的京腔片子。

“是家主的客人。”沈伯琅没有给两人互相介绍的意思,他大约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少年便自己作了介绍:“你好,我是符减,符箓的符,减少的减。”

曲程程敏锐地察觉到了符减应该是晏非的同类人,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误入狼窝的小白兔。

不晴懒懒地道:“开饭吧。”

符减明知故问:“晏非不用餐吗?”

沈伯琅对答如流:“事实上家主还未起身,待会儿请仆人将餐盘端到卧室里吃便可以了。”

开胃菜已经端了上来,符减挖着鱼子酱道:“我在府上叨扰多时,今日也该告辞,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赏脸见晏非一面?”

沈伯琅依旧滴水不漏:“等我和家主报备了,确定他没有其他行程之后再给小家主答复。”

仆人撤了盘子上了例蘑菇奶油汤,符减笑了一下,道:“你猜我能不能看到晏非在做什么?听戏还是抽旱烟?”他抬手,覆在汤上,在曲程程的惊讶的目光之中,不晴将手里的水杯飞了过去。

符减抬起另一只手,他只是稍稍用力地在空中一抓,那玻璃杯咔擦一声破碎,水倾斜而出,但不过半秒,便被团成了云的模样,将炸开的碎玻璃柔和地托住。

“这么紧张做什么?”

符减凝眉一笑,语气却不是很客气。

沈伯琅自始至终都在淡定地喝汤,似乎对眼前的打斗视而不见,只是现在提醒了一句:“好好吃饭,不要闹。”他的视线扫了过来,道,“符家什么时候能以水探灵了?”

符减懒懒地道:“符家不能总是从前不入流的符家吧。”他转头看曲程程笑道,“晏家这么忙,估计没有什么时间照顾你了,不如让我来帮忙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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