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想的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了。尽管已经有十足的心理准备,我还是被那个身影吓了一大跳: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没有四肢,仿佛一个行走在路上的人棍。
她看出了我眼里的惊恐,讥讽地笑一笑:“害怕了?”
“不……不……”我摇头道,“但是你始终没有去找吕性后人寻仇,所以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
“那只是我没有,或者说我没那个能耐,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这真是一个类似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哲学辩题。我不想和他纠结这个,便微笑道:“鱼若姐姐,至少你杀了我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我还是好好的站在这里的,不是吗?”
“你这个皇后,还真是有点意思。”她颔首道,“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在下一时不察,遭到歹人陷害。”
“既然是陷害,那皇帝为什么不能替你做主?你刚才也说了,你和那皇帝是青梅竹马,他为什么不能始终相信你?”
“这……”我低下了头,“或者我曾经拥有的,也是真心吧。人心毕竟不是一成不变的,更何况他身边有那么多能给他生儿育女,又会讨他欢心的女人。”
“你这个皇后,可真是窝囊!如果我是你,我非亲手杀了那个皇帝不可!”
“阁下也是一时意气。”
“四更天了,你不去睡觉?”
我笑道:“在长门宫里,什么时候睡觉都是一样的。阁下,不妨再留一会儿?”
第48章 鱼若(下)
光阴荏苒,三年一晃而过。三年来,我和戚鱼若这一人一鬼,居然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画棠也渐渐觉得鱼若并不恐怖,也开始喜欢起她来了。
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到,皇帝他,会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我走进长门宫的第三个年头。三年来,就算已经对皇帝心死如灰,当那披着黑色龙袍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仍然不顾一切地原谅了他。
而且,我更想不到,我会因为自己的“放不下”,给自己,也给庄颖儿,留下了扳倒卫子夫和她的儿子刘据太子的最后的机会。
“朕来看看你。”他看着我惊诧的面孔面无表情,“你,还过的好吗?”
一切的委屈,怨恨,都在他的一声“你过得好吗”中灰飞烟灭。我流着泪叩首道:“臣妇……臣妇很好。”
“你说实话,你恨不恨朕?”
“臣妾恨您,恨毒了您!”我昂起脸强忍住眼中的泪。
“阿娇……”他走过来想要抱住我,却不知被什么东西一把推开了。他以为是我还在和他赌气推开了他,便继续絮叨道:“阿娇,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原谅朕,朕是皇帝,是天下之主而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君!”
突然,我看见鱼若手里拿着刀直扑上来,这一次皇帝是自己来的没有带奴才,我想起鱼若曾经说过的话愈加惊慌,只得不顾一切扑了上去挡在他的面前。刀抵在我的脖子上,好凉啊,好像这宫里的人心。
“鱼若姐姐,你不能杀他!”我拼着力气喊道,“你不能杀他!”
“阿娇!”后面的皇帝皱眉道,“你是不是发了疯,这里哪有别人?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鬼魂是可以让人不看见自己的,心灰意冷:“是……臣妾冒失幻听了。”
是啊,他那一声“阿娇”,只是因为,他不能再冷冰冰地喊我“皇后”了。皇后之位,早已经易主。
事罢,他整衣回宫。
“你以为,皇帝他,真的对你是回心转意,想起你们旧日的情分了?”戚鱼若冷笑着摇头,“你这糊涂的皇后,怪不得会落到如此的下场!他不过就是对那卫子夫也有些厌倦了,想起你的好来了。他就算没有卫子夫,也会有张子夫,李子夫!”
“鱼若姐姐,阿娇……不敢求他回心转意,历史上,还没有废后能被重新接回宫重封皇后的先例。”
她皱眉道:“可是我看你当时的意思,我要是继续坚持动手杀他,你能和我拼了。”
我坦言道:“鱼若姐姐,天下可以没有我,但是不能一日没有他。大汉王朝怎能少了他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你要是想杀他的话,就先杀了我吧!”
鱼若嗤笑道:“你可真是下贱,可真是放不下他!殊不知,最早放下的才是赢家,人世间,无论是官场还是情场,赢的都是薄情人。”
“可是,正因为世上有太多太多的肮脏邪恶,才越应该珍惜这真心二字,不是吗?”
“阿娇,你干什么要这么执迷不悟!你对他一片真心,你收获了什么?他把别的女人锦衣玉食地供着,把你扔到这个地方让你吃不饱穿不暖,你还是肯对他付出真心?”
我苦笑道:“你说的对,在这世间赢得大多都是绝情人。但是,就让我做一回输的干干净净的有情人吧。”
鱼若眉头渐渐舒展开了:“阿娇,谢谢你。我到现在才相信,人世间还是有真情的。我想,我这个鬼也做得累了,也该再回人间走一遭了。”说着话,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我惊诧道:“鱼若姐姐,你—是要走了吗?”
“你对我有恩,戚鱼若也得知恩图报才是。这样吧,阿娇,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的心愿……好像也没什么。”
鱼若想了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愿。放心,我会替你完成的。如果咱们有缘,还会再相见呢。”
“可……我怎么认你呀?”
“我的左手上,会有一块圆形的胎记,到时候你就按着胎记来找我就是了。”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若干年后皇帝知道,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陷害太子刘据和皇后卫子夫挑起巫蛊之乱的江充,他的左手上,有一块圆形胎记。
第49章 最后一搏
夜半时分醒来,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披上衣服,站在门前,仰望那星空无限。
有时想,这些星星们也会有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吧?或许,他们睡不着的时候,也在天上看着我们?
后世有词云“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他将一生的心血付与抗金战场,最后却是弦断身死,抄家灭门的下场。
真如鱼若所说,在这世上无论是官场还是情场,赢的,都是薄情人。
“娘娘!”远处过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臣妾来迟了。娘娘还好吗?”
“好,好,我很好。颖儿,我知道,卫子夫生子封后,这几年你也不好过。”
“臣妾是位分仅次于他的夫人,臣妾这几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谨言慎行的很,谅她不能把臣妾如何。只是,臣妾实在是有一件心痛的事,那和令公主……现在和那卫子夫十分要好呢。”
我呆呆地站着:“在这宫里,逢场作戏的人,可能还能活的久一些,不怪那孩子。”
“娘娘……臣妾真的无能,不能把您救出这长门宫……”
“不要这么说。就算没有卫子夫,还会有张子夫李子夫,皇上自然喜欢会讨他的欢心,又会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你就算把我救出去了,也是无济于事的。”我说着拼命仰起头忍住在眼睛里旋转的泪水:“颖儿,我求你一件事。”
“娘娘为什么要和臣妾这么客气,娘娘要办的事,臣妾赴汤蹈火也会替娘娘办了!”
我牙关简直要咬出血来,趴在他的耳边低声数语。庄颖儿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我:“不……不……娘娘,不行!”
我直挺挺地跪下:“颖儿,那样对我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求求你帮帮我。”
颖儿哭出声来:“娘娘,臣妾也明白,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可是……”
光阴荏苒,一晃就到了除夕。站在廊下,听那从未央宫飘出来的丝竹悦耳,想着几年前,我才是那宫殿的主人。如今早已经物是人非,宫廷里的你争我斗互相倾轧,真个是令人防不胜防。
我自嘲地撇撇嘴。我踏进这长门宫已经三年,对于他,现在还没有死心么?还是放不下宫外的繁华么?
再繁华,再美好,阿娇,那也是不属于你的了,站在这里怀念又有什么用呢?
“娘娘,到时候了。”画棠提醒我道,“奴婢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