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未央宫响起来了急促的敲门声。画棠画毓等人看看我，面有难色。我轻言轻语道：“去开门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怕什么。”
“奉皇上命，收皇后册宝！”林迎对我微微行礼，“皇后娘娘，得罪了。”
“画棠，去拿。”
支走其他太监宫女，画棠抹着眼泪问道：“林迎公公，皇上真的要收走皇后册宝？皇上是什么意思？”
“奴才不知，只是……奴才多嘴一句，皇后娘娘近日要小心饮食，防止有人暗算，要是这个时候中了圈套，那就是畏罪自杀。”
我微笑道：“多谢了。只是林迎，看在十一年的主仆情分，帮我多照顾照顾画樱。”
林迎是何等精明的人，便跪下道：“奴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其实也不用林迎多说，我和画棠画毓这几天哪能吃得下什么。“娘娘，庄夫人求见。”画毓进来报道。
“不见。本宫早就说了，不见任何人。”我慢慢走到正殿外，居然听到一向温和有涵养的庄夫人居然对画湖大发了脾气：“我不是朝秦暮楚的小人！我不会因为未央宫出了事就对娘娘避之不及！我此来是求见娘娘的，娘娘为何不见我？”
画湖抹着泪道：“庄夫人，我们娘娘是最清楚您这片真心不过的，但是娘娘早就有嘱咐，不能放您进来，不能连累您啊。”
“连累？巫蛊之事皇上还没有作最后处置，只要皇上没有下圣旨，皇后娘娘依然是我们这些嫔妾的主子！我来给自己的主子请安，有什么连累的？”
我低声对画棠道：“你去对画湖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庄夫人进来！这未央宫如今是是非之地，太危险了！”
第44章 长门（中）
两天后，我在未央宫接到了自己的命运：“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卫氏韵嫃，诞育皇子，念中宫虚悬，暂统领六宫事宜，位同副后，钦此。”
“画棠，你到宁意宫去一趟，帮我给卫夫人送一封信。”
“是。”
信上只有一句话：“尚有几事不明，请卫夫人速来未央，陈阿娇再拜顿首。”画棠替我粘好封面，狐疑道：“娘娘，那卫夫人是再与咱们有嫌隙不过的，奴婢能进得了宁意宫吗？她能来吗？”
我边折信边道：“卫韵嫃—不，卫子夫她一定会来，如今多少年来的野心终于成真了，她怎么可能不过来呢。”
“娘娘，卫夫人来了。”我抬起头，看着那位风华绝代，雍容华贵的准皇后一步一步冲我走来：“皇上废后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您已经不是皇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才是。”
“六年前，庄夫人的胎儿是不是你动了手脚？”我单刀直入地问道。
她嘴边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皇后娘娘，您有必要知道这些吗？”
“我想，你不会允许我把这些疑问带到冷宫去吧？”
“是。是我偶然得知马皮熬制的东阿阿胶能导致孕妇流产，所以就把计策献给了苏美人苏络姐姐，一箭双雕，不仅打了庄夫人的胎，还彻底使我和苏络姐姐摆脱了那陆宁的控制。说实话，你蠢的不像一个皇后。不过，这一步也真是险中又险啊，要不然，今天站在这里的，可能就不会是我而是那个庄颖儿了！”
我嗤笑道：“如果庄夫人生下了这个皇子，她也不会像你一般无中生有心狠手辣！”
“要说心狠手辣，皇后娘娘自己的手就是干净的？那臣妾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得上了鼠疫？你我都是善于谋算的后宫妃子，敢问娘娘自己又有什么高贵的？”
“你是颖儿的陪嫁丫头，颖儿她可不曾负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的你还没有孩子，也不能未卜先知你能生下据儿，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瞧不起我！”卫子夫恨骂了一声，“不错，当年那庄颖儿和她那个弟弟寄居在昭静长公主府中，我是她的贴身丫头。云峰少爷风流倜傥饱读诗书，多少女子倾慕于他！我当时只一心一意想嫁给他，我身份卑贱，也不敢奢望能成为他的正妻，做个得宠的侍妾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我日日夜夜看着他苦苦追着那个庄颖儿不放，给她送豆浆送牛奶各种献殷勤，然而，我求之不得的，居然是她不想要的！凭什么我就要如此卑微？凭什么？”
我冷笑道：“卫夫人，你对那云峰少爷真是好痴心啊！所以你就害了他最爱的人？敢问他在天有灵的话，会饶了你么？”
“在天有灵？你说什么？他……他死了？他不是在匈奴—”
我微微点了点头：“他是我和昭静长公主亲自赐死的。”
卫子夫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陈阿娇……你……你不得好死！”
“所以，给陆夫人出谋划策让他去诬陷庄夫人的，也是你喽？”
“你心里清清楚楚，这叫诬陷吗？如果成，那么就庄颖儿死，如果败，那么就陆柠死！”
“你此生，都害不了庄颖儿！也许都是我自己的报应，怪不着你的。你生下了他的长子，皇上他，大概要立你为后了吧。有几句话我必须告诉你，所以我才要你过来。”
卫子夫好奇道：“你要说什么？我倒是很想听一听。”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手指向殿外，“这是当年淮阴候韩信意图谋反，被吕后斩首示众的地方！”
卫子夫脸色阴郁不定：“有话就直接说，不要打这种哑语，我不想听！”
“你那弟弟在抗击匈奴战场上屡立奇功，封王封侯都是指日可待。只不过你们卫家记住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就在天上等着，你们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你！”卫子夫怒骂道，“那韩信固然立下为高祖立下汗马功劳，擅自把自己封为齐王，要图谋造反我高祖江山，我卫家立不了如此功勋，也不及你们陈家一半跋扈，得下如此罪过！”
“那么，我们就走着瞧吧。”我冷笑道，“最后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那一年，他二十九岁，我二十六岁。
第45章 长门（下）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庄夫人郑重地行了大礼，“如今正是夜半时分，臣妾来拜访皇后娘娘，不会有人知道，娘娘有什么话，直说不妨。”
“颖儿，圣旨已经下来了，这个皇后娘娘，还是不叫为好。也许过不了几天，这未央宫，就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庄夫人冷笑道：“凭她？她不过就是臣妾一个贴身丫头，诗书礼乐一窍不通，这样的人也配正位中宫？就怕她登得上后位，底下的姐妹们如何肯服？真是笑话！”
“颖儿，我想……求你件事。”
“娘娘但说不妨！”
“我想……再见一面皇上。”
“臣妇参见皇上。”我行礼道。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朕以为，你会一进来就哭着闹着求朕宽恕你。”
“皇上圣旨已下，臣妇就算再哭闹也无济于事，臣妇不愿自己成了皇上的污点。”
他放下手上的折子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你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脾气。那么，你来又是想干什么？”
“臣妇想问一句话，您到底对臣妇，有没有过一点真心？哪怕就是一点？臣妾……臣妇也是心满意足了。”
“你觉得呢？你觉得朕，会冷血到对自己爬到树上去为她摘泡桐花的女子没有一分一毫的真心？”他似乎有一些触动，“朕可以说，在胶东王府的日子，朕的心里，只有你。”
“可是，皇上还是不想和臣妇白头到老了，还是废了臣妇。”
“是你自己造成的如今的不可收拾，你怪不了任何人。”皇帝甩了一下袖子，“朕也是无奈之举。在长门宫，好好地活着……朕……不想看到你死。”
“臣妇愿意在长门宫守到老死，也愿皇上君临天下，继承先帝遗愿，成万世之霸业。”我再次行了个大礼。
他没有再回答，低头看着折子。我看着他冰冷华丽的龙袍，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长乐宫，再也没有回头……
此时的未央宫大小宫女太监已经被皇帝和卫子夫撤走了所有，只有画棠死活不肯走。我最后一次坐在正殿里：“画棠，你走吧。出去嫁个好人家，不要再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