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也不明白。臣妾待她也算不薄，臣妾也不愿意相信是她。只是她，实在是太可疑了。”
我思量许久，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唤画栗入，低声密语数句。画栗再拜道：“一切全凭皇后娘娘吩咐！”
第二日众位妃嫔朝见皇后时，我问道：“住在宁意宫的是哪位妹妹？”
卫韵嫃不知我是何意起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臣妾。”
我颔首道：“昨儿本宫路过，见外面的菊花开的真是好，怪不得古人以菊花为恬淡清雅之士呢。只是妹妹怕是宫里没有得心应手的花匠宫女，这可就是美中不足了。本宫刚才看了一下，你宫里本来应该有两个宫女，可如今只有一个，正好缺一人。这样，本宫将宫里颇会伺候菊花的宫女画栗赐给你。本宫宫里也不种菊花，留着他可真有些屈才了。”
卫韵嫃不知是计更不推辞，叩首道：“多谢皇后娘娘。”
第28章 云峰死（上）
“皇后娘娘，昭静长公主求见。”画棠进来报道
“叫。”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昭静长公主几乎是披头散发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求您替臣妾求个情，求皇上不要杀了臣妾那个逆子啊！只要留得那逆子一条性命，让臣妾和拙夫替他去死吧！”
“云峰？他—”我震惊地问。
“皇后娘娘，臣妾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皇上派大军再次出征凯旋而归，不仅救走了以前被匈奴掳走的百姓，还……臣妾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皇后娘娘最了解皇上，臣妾实在是怕云峰他受……”
是的，我最了解皇帝不假，可是他要是能直接了当地给他一刀痛快，那可不是他的性格。以他的性子，最可能的就是对云峰用尽手段百般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事到如今，也只能怪他两年前贪生怕死投降外族，不仅害了自己，更连累了家人。他要是真的被皇帝极刑处死，也是咎由自取，也怪不了别人？
“对不起，昭静长公主，这个忙，本宫真的帮不了。”我摇头道，“他唯一的结局，只能是被凌迟处死。”
昭静长公主捂着嘴巴大哭起来：“连皇后娘娘也没有办法了么？求皇后娘娘开恩，求皇上给他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毕竟云峰是皇上的亲外甥啊！”
“正是因为他是皇上的亲外甥，才不能搞特殊。他若是能速死倒也罢了，就怕是……皇上不让他死，昭静，你可知道大理寺的诸般酷刑吗？”
昭静长公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心如死灰道：“臣妾明白了。臣妾倒是很应该到长乐宫去请求皇上早日赐死臣妾那个逆子。”
我微微颔首：“只有这样，皇上才能对高家还带着一丝的怜悯，觉得你们并不是一丘之貉，你们高家才有翻身的机会。本宫……明儿派人买通几个太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臣妾不去！”昭静长公主咬着牙道，“那个逆子害了臣妾一家，况且他现在是大汉的罪人，臣妾不想看他！”
“你若是不想看他，今儿也不会到未央宫来求情。人总有自己的弱点，更何况是身为一个母亲。本宫不会怪你的，
你还是跟本宫去吧。”
一别数年，云峰早已经失去了当年的清秀少年模样发福得厉害，脸上的胡须也像是多年未剃了。身上的胡人铠甲被撕扯得的不成样子，还带着很明显被殴打过的痕迹。眼神再也没有当年的清澈，而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唯一不变的，只有仍然戴在胸前的那块“赠夫云峰”的玉佩。看到我和昭静长公主来，艰难地扯起身上的铁链跪下叩头道：“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昭静长公主殿下。”
昭静长公主殿下？他不认汉朝，不认待他有天高地厚之恩的皇帝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想认了？“两年前刚刚得知你投降匈奴的消息，你的娘长公主跪在皇上的长乐宫前数个时辰，膝盖磨破得到现在可能还有疤痕！好不容易母子相见，你这一声昭静长公主殿下，可真是让人心寒。”
“昭静长公主未必想认微臣这一个兵败之时不能死节投降外族连累全家的人为子，还是算了吧。”
“云峰，你什么都很清楚。若不是本宫邀请，你娘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一面！你难道不清楚你投降外族之后你的家族会是什么下场？你的父母，你的妻子素樱，还有……还有你那现在才不到两岁的儿子！”
云峰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是吗？他们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是吗？素樱难产血崩死了，她的死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被你连累而不敢请太医！你的儿子如今父母双亡，他的日后该怎么过下去？！你的母亲……你看看区区两年来他多了多少白发！你心里就一点都不愧疚？不愧疚于大汉，不愧疚于对你天高地厚之恩的皇上，不愧疚于自己的亲人？！”我已然是压不住心里的愤慨，“你能不能给本宫讲讲，这两年来你都在匈奴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你每天午夜惊醒之时就不发抖？！”
第29章 云峰死（下）
他脸上不无嘲讽：“臣都是个将死之人了，还怕什么？两年前，臣奉命出征，身先士卒奋勇杀敌，臣完全可以自豪地说，如果没有那次率领大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微臣完全不辱使命。”
昭静长公主老泪纵横：“孩儿，母亲理解你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我硬着心正色道：“不管怎么说，家国之恩两重在身，你也不能背叛汉朝！”
他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口大笑道：“母亲，那一次，儿子看到站场上铺满了士兵的尸体，当时真的想为了他们和那些匈奴人拼个你死我活，就算儿子能杀出重围逃出生天，哪里有脸回朝面圣？抱着这个想法，儿子单枪匹马冲杀过去，然不防从暗地里飞出一箭，儿子中箭后就疼晕了过去，当时的意志已经归于混沌，儿子只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战死沙场也算是对圣上有个交代。”
我听着，渐渐有些心软了。唉！还是后人的诗写得好“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将功成，恐怕枯的连万骨都不止吧！
“皇后娘娘可记得，在微臣临走前，娘娘赐给微臣的那一把匕首？”云峰用血肉模糊的手指着外面的狱卒，“微臣在匈奴养伤时，曾经无数次想要自尽。然而皇后娘娘也知道，微臣是个懦夫，微臣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如今微臣被俘虏回汉朝，那匕首在搜查的时候被他们拿去了，娘娘一会儿走的时候不要忘了问他要，想来他也不敢自己昧下。毕竟那么珍贵的东西，日后也是可以给后人留着评说。”
“你接着说。”我尽量抑制着眼底的泪。
“后来微臣就醒了。微臣看到，有几个胡人围在微臣身边说着微臣听不懂的话。微臣明白，自己已经被他们俘虏了。皇后娘娘，微臣明白，圣上即位后一直大力尊儒，您又是从小读儒家诗书长大，一定非常敬重这忠孝二字。然而，忠孝二字，说来在朝堂尽心竭力地为圣上办事，在家冬温夏清晨昏定省做起来倒是容易得很，在真正面对自己的性命和忠孝气节的抉择时，很多人最后也会变成微臣这样贪生怕死的小人。如果微臣在战场上的那一箭直接射中了要害，微臣如今就是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可偏偏没有。”
在那一瞬间，我有那么一丝心软。可是理智最终盖过了怜悯之心，下定决心道：“云峰，你应该明白，今日本宫和昭静长公主来，并不是完全为了见你一面的，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为了你们高家，为了你的儿子源儿，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办。”
云峰微微含笑道：“臣猜到了。多谢皇后娘娘。那么皇后娘娘是打算给臣什么呢，是毒酒，还是白绫，还是匕首？”
“毒酒。”我颔首道，“画毓，拿来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都说吧。”
“皇后娘娘，微臣对不起素樱，她为微臣生儿育女微臣却辜负了她。真不知道在九泉之下有什么脸见她。”云峰闭住眼睛端起毒酒一饮而尽，“母亲，孩儿来世再还你们的情。皇…皇后娘娘，请您转告庄颖儿一声—高云峰……问她，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扶苏，只见……”他没有把最后的两个字说出来，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后人曹霑有句话写的极好：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来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多少人在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投笔大呼曹公妙哉妙哉，然后合上书又去寻找自己的功名富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