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他的隐忍不发,使得一切归于恬淡。但是每每想起,我的心中仍是充满了澎湃的激情。
我知道,一旦无人,他最为真实的一面,刻骨铭心却又牵肠挂肚的情丝,变会毫无保留的显于我的面前。
那种除我之外,无人可见的真实,让我觉得幸运而快乐。
……
然而眼下,在我眼前的,却是黑暗之中最为惨烈的杀戮。
好似修罗场一般,寒冷刺骨,滴水成冰……
我盯着前方,村中心的空地上,最后一个村民倒下。而站在他身边的男子,手持利剑,长剑嗜血。
他的黑色直裾业已斑驳,血迹喷溅,他的衣服上斑斑点点,金色的领口上沾上了暗红色的血迹。
他的头发一丝不乱,头顶的长冠也很端正。
若不是溅在他身上的血迹,他看起来仍是个沉稳肃穆的贵公子。
往日里严肃冷静的褐色瞳眸里,却多了些冷峭残暴。
他不似高纬一般,所有的凶残都毫无顾忌的表现在面上。
他的隐忍淳静却更让人心惊。
不似猛虎般气动山河,却似毒蛇般,是藏于阴影中的毒牙。
他的剑从那村民的身体中拔出,紧抿着双唇,眼神毫无温度的冷视着一地的尸体。好似他们原本便不是生命,而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杂草。
“普六茹兄!”杨素看到普六茹坚,高声唤到。
普六茹坚似是未曾料到杨素回来,他并未朝我们看过来,而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一下,便侧过了头。
他将手中的剑递给了身边的侍从,垂目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他高挺的鼻梁在火光摇曳中显得精致极了,往日里如雕塑般的侧脸,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望而生畏。
我明白他为何不回头,也不回应,他只是在调整情绪,他不想让我们看到他内心的残忍和脆弱。
“普六茹兄,”杨素见普六茹坚不言,骑马朝他走了过去
“怎的不欢迎我?”
“……”他并未多言,但终于抬起了头,他嘴角微笑着,眼神依旧寒凉,
“自然不是,只是出了些小状况,刚刚解决……”
“哈哈……普六茹兄果然雷厉风行……”杨素上前一步,我也下马,站在杨素身后。
火光昏暗,我隐在杨素身后,普六茹坚看不真切。
然而我与他都知晓彼此,却并无一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处理干净就好,要是留了一两个人,那可就麻烦了。”杨素言语轻松,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笑言道,
“普六茹兄也不问问,我这趟可是顺利?”
“……”
普六茹坚听罢,终于转过了身。他正视着杨素,然而我却觉得,他却一直在看着我。他神色中的隐晦,让我感到了一丝的焦虑,还有一丝牵挂,
“你此行,可是顺利?”
他低沉的声音幽幽飘来,仍是那般的磁性,似曾相识,好似勾起了前世的记忆,扰动了我的心弦。
我浑身震颤,眼泪霎时坠落。
杨素不言,而是笑着侧过了身子。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挪开,他身后那个熟悉的影子,终于一点一点的变得清晰。
好似梦境照进现实,美好的让我不敢相信。
仍是那样的眉眼,鼻梁,紧抿的双唇。
他努力的睁着眼睛,努力的让自己克制。
然而纵然是现在这样相隔,我仍是清晰的看到了他眼角的泪光。
我不言,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他。
我害怕,哪怕是多言语一声,甚至胡思乱想片刻,他变会消失不见。
他双手放于身侧,攥成了拳,青筋暴起。
他的身子微颤,好似用了巨大的力气,才能如眼前这般平静的站在我面前。
我的脑中亦是一片空白……
这样对望了许久,二人皆是毫无动作。
我变得有些贪心,我不想就这样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我想抚摸他,亲吻他,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试着往前走了一步,他仍在那里,离我近了一些……
我又进了一步,他依然在那里,又离我近了些……
我心中激动,感谢天地,他真的在我面前,他不会消失……
无论是温柔的他,严肃的他,愤怒的他,还是嗜血的他……
只要是他,我便以满足……
我开心的笑了,眼泪随风而逝,我轻轻的唤道,
“阿延……”
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伸手一拉,将我死死的扣在了怀里。
猛烈的撞击触动了我的伤口,我的身子一硬,死命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疼的皱起了眉头。
我渴望这个怀抱,□□又温暖。
我听着他的心跳,觉得心安。
我害怕失去这个怀抱,纵使再痛,也死死的咬住了嘴唇,未发一声。
他的身子抖着,勒住了我的背,我喘不过气,却仍未挣扎。
“……你……去哪里了……”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压抑着颤抖,却是百转千回。
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他触动,环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我说不出话,因为早已泪流满面。
我不想让身边的人看到,把自己的脸紧紧的贴在他的怀里。
此时只有他,能感受到我的伤,我的泪……
“你若是再乱跑……我……”
他想说狠绝的话,然而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出。
他紧紧的抱着我,却好似仍是担心我会消失,不断的加大着力气。
“若你是我的骨血……该多好……这样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他的声音幽幽,平静的音色下,蕴藏的是埋在心底的惧怕。
“……我……不乱跑了……”我强压着哭意,抽噎着,终是挤出了一句话。
他将我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马上,随后自己也跨上马。
他将我圈在了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死死的扣住我的腰,双脚猛地一夹马肚,马儿疾驰而出。
“啊……”我惊得低吼一声,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我……自己有马……”
我看向周围纷纷上马的随从,些许尴尬,说道。
“……”普六茹坚没有理我,他一只手抓着缰绳,神色冷冽的盯着前方。
“……我们两个同乘,马匹跑不快!”我叫到。
“闭嘴!”他皱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焦躁,
“若是带不动我们二人,我便杀了它!”
我看着他,虽是暴烈,却并不让我惧怕。
我竟是真的闭了嘴,不再多言,只是随着他一起向西。
或许他有目的地,然而对我来说,我只盼我们是去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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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乎马不停蹄的奔袭了两天两夜,冲过定阳,绕过新绛,直到穿越黄河,到达蒲州境内,一行人才算是停下了脚步。
期间,普六茹坚一直把我搂在怀中,纵是他停下换马,也未让我离开片刻。
马背上颠簸,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几乎没有吃东西。
普六茹坚并非毫无觉察,然而他仍是未停下脚步。
我心中清楚,我们在齐国所为之事,皆是坏了两国如今修好的大计。
若是不尽快回周,怕是更难收拾。
我曾问他,如此行事,不怕皇上怪罪吗?
而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冷血,他一边骑马,一边毫无温度的说,
“我只为救你,至于其他,轮不到我管。”
我们到了黄河边上的一个村落,终于寻了个住处。
这两日的奔波让我疲累不堪,梅子小心翼翼的扶我进了房间,我腰酸背痛,肩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实在是让我疲累。
梅子给我端了盆热水,用棉布沾了水给我,我接过棉布,刚想擦脸,只见房门被推开了。
普六茹坚已经安顿好了马匹,和杨素一同走了进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我,眼神里的火光蔓延,灼热的好似要烧伤我。
我尴尬的放下棉布,别过了头。
杨素站在普六茹坚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们两个。梅子也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抽走了我手中的棉布。
我看了她一眼,她却低眉垂眼的不看我。
杨素对她招了招手,她便跟着杨素一同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普六茹坚背对着光,脸隐在阴暗中,我看不清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