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川霖常年征战西疆,虽说北境和西疆有所不同,但他的看法果然鞭辟入里,一下子说服了尚在犹豫的幕僚——
暂不夺城,而是先把前面丢的拿回来。
夜深了后,幕僚各自散去,东偏阁只剩下宋澜、周寅和华川霖。
周寅是知道华川霖还活着的,自然不惊讶。
对于日后这位同僚,他只知道是王妃的哥哥,自然不能马虎,于是规规矩矩地问候了一声。
哪知道,华川霖则拍拍他肩膀,笑说:“其实吧,我更喜欢你这种温润的当我妹夫。”
周寅顿感惹祸上身,他看了眼宋澜,连忙拍掉华川霖的手,咳咳声,示忠心似的,说:
“华将军,玩笑话不可乱说,我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华川霖只是想惹宋澜不快,见周寅不配合,也没了兴致,转而严肃地同宋澜说:
“叶忠民是叶兆淮他爹,壁英城这种叫三岁小孩都不会弄丢的城,都能让他‘白送’给狄人了——”
说到这,华川霖皱眉,道:“王爷,谨防他是真白送,就等着向狄人把镇北大营的将士卖了。”
宋澜点点头,当即让密探去蹲守壁英城,看有没有什么信件递送。
忽的,华川霖又深深皱起眉头,他盯着宋澜看了半晌。
一旁的周寅都觉得不对劲了,问:“华将军,怎么了吗?”
华川霖耸了耸鼻翼,一脸严肃,问:“宋澜!你是不是亲我妹了!”
宋澜抬眼瞥了他一眼,凉凉的,回:“本王与王妃的事,不用你操心。”
华川霖一确认事实,两眼一翻,心内发疼,只觉得妹妹就这样被猪供了,要朝宋澜冲过去。
好在侍卫连忙隔开他,将他拉了下去。
周寅连忙指挥着侍卫,华川霖太能打了,一下打趴好几个,让周寅倍感头疼,好不容易将人拉下去了,周寅一抬头,只看宋澜看着自己手指,似乎在发呆。
他心里倒吸一口气,看来华川霖说的是真事了——
这华川霖,长了副狗鼻子吗?
第39章 论字
上京的月夜明亮。
一个线人揣着一封信纸,匆匆忙忙进城,快马加鞭赶到了宫门前,东宫内书房烛火又亮了起来。
宋涵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通红,转身,又是踹椅子又是摔东西。
幕僚劝说:“殿下息怒,不然被有心人传到皇上那边……”
宋涵深呼吸一口,指着信件说:“这宋澜,说不救就不救?就这么放着壁英城?”
幕僚说:“殿下,稍安勿躁,壁英城终究是大楚的,齐王能一直坐视不管么?”
宋涵冷静了会儿,把信纸捏了起来,放在烛火下烧了。
他和舅舅叶忠民在北境所经营的,绝对不能这么被宋澜拿回去,即使是要和狄人合作,他也一定要除了宋澜。
毕竟,他都和岳国合作过了,不过就是让点利,只要能把这几个眼中钉拔了,又有什么不行。
与此同时,密探拓印的信件也送到了宋澜桌前,信中,叶忠民只写望太子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又提了宋澜不肯出兵相救。
这封信里的牢骚,看起来倒是正常。
宋澜注视着那句“齐王不肯出兵相救”,过了会儿,嘱咐密探继续盯着,且加派几人去西疆盯叶兆淮。
他按了按额角,一抬眼,只看不远处的桌子上,一个人儿正端坐着,因书房内烧着炭盆,暖烘烘的,把她一张笑脸熏得微红。
她捏着袖子,蹙起秀眉,正和毛笔斗着,仔仔细细地写着字。
而隐藏在恬静表面下,华云晏自然是满心的不乐意。
因为她是被宋澜抓来的。
她这几天苦不堪言,宋澜忙前线的事,她本来有点开心,结果却被他一道命令叫到了书房。
就为了一件事,练字。
她抿着嘴唇,仔仔细细地稳住手腕,有模有样地写了个一、二、三……就跟学生似的。
她眼角余光瞥见宋澜走了过来,手一抖。
宋澜盯着她的纸。
华云晏不自觉地收起了笔,牙尖一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
她这几天,一直在想那天的事。
她必须承认,她有点害怕。
他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仁中隐隐绰绰有些火苗,低头时,鼻息喷在她的颊边,痒痒的。
华云晏咽了咽,她有理由怀疑,宋澜叫她来书房练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有这个想法,她又立刻反问自己——
是喜欢么?
他们是互相喜欢么?
还是他只要她履行义务,做出选择……她心里一顿之时,书房外又有敲门声,这敲门声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不得已,宋澜黑着脸起身,道了声:“进来。”
周寅推门进来一看,王妃嘴唇有些殷红,虽然她手上拿着笔,但分明在发呆,而不王爷则阴沉着脸,显然不快。
身为男人,周寅自然猜得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又选错了时机,同时心里又很庆幸还好王妃娘娘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吹枕头风。
毕竟,他从很久之前就察觉到王爷并非厌恶王妃了。
他这人相当识时务,现在比起得罪王爷,他更怕惹得王妃不高兴了。
他赶紧说正事:“论事台已经造好,知事托我来问问王爷题字的事。”
当时华云晏只提了一个论事台的假想,后面完善起来事情也多。
一步步下来,规则也细化了,单是这个台、榜,都会有专人维修保护,论事台以粘榜为形式,并非让市井随心所欲使用,而是有些不可过论的线。
华云晏心里一暖,宋澜没把她的提议当成玩笑,他一命令下去,这件事势必会完善。
也因此,这个论事台在未来上百年的光阴里,在大楚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这是现在华云晏全然没有想到的。
等周寅说完,她回过神来,只重新拿起笔,假装若无其事地写字。
只听宋澜对周寅说:“明日来拿。”
周寅一愣,心道,王爷十分重视这论事台,竟要自己题字?
他连忙应是,一出房门,十分贴心地掩上了房门,小声叮嘱守卫:“除非战线前事,其他事不要让别人来打扰书房。”
守卫应是。
华云晏在纸上随意写写划划,心里却敲起了算盘,宋澜愿题字,那是再好不过,有北境这个小地主罩着,论事台以后稳了。
忽的,宋澜对她说:“拿新纸来。”
华云晏愣住了:“嗯?”
宋澜挑了挑眉:“你提出的论事台,自然是你来题字。”
华云晏怔住,半晌,小声说:“我……我不行……”
虽然平时她很少承认自己的字写得丑,但那是她个人审美,她可不信其他人看到她的字后,会像宋澜一样不置可否。
估计她会被笑死吧。
这么想着,她赶紧把笔放下,端端正正坐着,双手交叠,一副放弃的样子。
宋澜自然没有理会她的抵抗。
他走到她身侧,抓起她软绵绵的手臂,华云晏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他捏住她的手肘,轻轻一捏,她手一僵,也没法装软了。
她侧过头偷偷看他。
他的神色没有商量的余地。
华云晏只能认了,她也从没试过和他商量什么,就……写就写吧!
她不耍小心思了,乖乖提起了笔,忽的,宋澜的手覆了上来,两人手指交错。
他的呼吸又落在她的耳尖。
华云晏一下想起上次写字时的事,她定了定神,哪知道忽然的,宋澜的唇碰到她的耳廓。
她耳朵一下子通红。
一晃神之间,她笔下“论”字的言字旁多了一横。
华云晏不知道宋澜是不是故意的,她心跳如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纸抽了,说:“下张、下张。”
宋澜没有动,华云晏只听他缓缓说:“不用,直接写。”
华云晏心想,约摸是草稿,那自然没有什么关系。
她稍稍安心下来,移笔去写“仑”字,直到最后一笔前,因为有宋澜控着她的手,她没抖得厉害,这字写得端端正正的。
她正要松一口气,忽的,宋澜在她耳边若即若离的呼吸忽的又近了些,他凉玉一样的唇又碰到她的耳尖。
她手一抖,最后一笔飘了,在纸上留下一道向上的墨痕。
她两眼一闭,连手上的笔都快握不稳,即将放弃挣扎之时,忽的感到宋澜气息一沉,他指尖用力,带着她的手和笔游走,将最后两个字一气呵成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