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娇闭上眼睛,装作听不到。
甘露觑着她的脸色,又道:“当然也不能太弱气,咱们这还没嫁过去呢,现在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以后怎么办?不能太惯着着……”
大约觉得话题过于敏感,小丫鬟说着话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才又继续:“就是这尺度……小姐万万要拿捏好啊,偶尔吊一吊男人胃口是可爱,时间长了就是不识趣了,皇上喜欢小姐,对小姐宽容,小姐也别太抻着,这样,小姐宽宽心,婢子亲手给你做几样好吃的,咱们再好好换身衣服,高高兴兴的去见皇上好不好?”
焦娇看了自家小丫鬟一样。
真是瞧不出来,才十七岁呢,还没嫁人也未经人事,就懂得驯男人技巧了,是不是府里嬷嬷教的?
“不好。”
她口齿清晰的吐了两个字,把小丫鬟砸的两眼迷茫,一时失神,不知道怎么劝了。
反正接下来不管甘露说出什么,哪怕说出花来,她都是一个字:“不。”
意志十分坚决。
丫鬟甘露铩羽。
父亲焦本安来了。
站在院外好生调整了会情绪,深吸一口气,大步踏进来就驯女儿:“你看看你,哪有闺阁小姑娘的样子,马上就要当皇后的人了,气量怎么这么小?随随便便就闹脾气不见人,以后统理六宫你也这么干?不听召,不办事,只顾自己在房间里装死,别说皇上了,我们朝臣百姓要你这个皇后有何用?也就是今日你尚未出嫁,我这当爹的能来说说你,待到以后,怕是百官都要上折参死你了知不知道!”
“你给我赶紧收拾收拾,梳妆打扮,温柔微笑的去见皇上!”
亲爹训女儿力度十足,完全不给面子。
焦娇被训哭了,可仍然红着鼻子哑声说不,就是不动。
老父亲自己都心酸眼眶红说不下去,心疼的迭声叫甘露去给闺女做好吃的,哪还有其它心思?
父亲焦本安铩羽。
祖父焦厚炎拄着拐杖来了,一进门眼神就柔下来,语重心长:“爷爷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爷爷不劝你,也准备好了,一旦皇上发难,就护着你先走,爷爷这把老骨头你不用管,族里你也不必担心,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碗饭,儿孙的前程得用自己双手去挣,与你无关,就算天子株连,大不了一族老小全部沉入乡野,只要书继续读,才继续造,终有成大器的一天……”
老爷子卖惨卖的出奇自然,又拿出积年经验,以往事解说小儿女之事,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而往日孝顺可爱的孙女此刻竟然一言不发,仍然嘴硬的很,无论如何,就是不见皇上,就是不低头!
老爷子铩羽。
出来后对着景元帝长长一揖,摇头叹气。
景元帝眼神一暗。
计策不成功也没办法,不能怪大家不努力,只是没想到小姑娘心竟然这么硬。
天子大手一挥,对为他苦心做事之人加以赏赐。
别人都能有赏赐,焦娇这里当然收到了更多的礼物,天子为了致歉,没什么宝贝是拿不出来的。
可不管甘露怎么摆给她看,她都不愿意抬头。
有好看的东西,不看,有合眼缘的物件,不用,连每天必须的衣裳首饰,只要甘露说了是皇上送来的,她就脱下不穿不用。
待到晚上,她总能听到各种声音,比如石子敲打到窗槅,比如瓦片在屋顶轻滑……
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可她真的还没想好,为什么非要这么逼她!
就容她安安静静待几天不好么!
景元帝越这样焦娇越生气,气的狠了,拿别人没办法,她就画小画,把景元帝画成小狗,黑的白的花的不管什么颜色吧,就欺负他!让小猫挠它老猫咬他小羊踹它小马踢它……反正在她手里,它就得不了好!
揍你个鼻青脸肿满脸开花!
总之最后就是,景元帝想自己哄,没用,小姑娘根本不理他;买通家人哄,也没用,小姑娘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白天黑夜的守着,没用,小姑娘全当看不见;送礼物也没用,她统统不要!
景元帝十分发愁。
老太监德公公出了个主意:“要不……让皇后娘娘见见刘云秀?”
景元帝皱眉:“她们一见面就能吵起来,不拱火就不错了,刘云秀还能帮朕劝皇后?”
“就是吵起来才好啊,”德公公笑眯眯,相当有经验,“娘娘心好,善良仁厚,现在心里有火,不能跟您发,因为敬爱您,不能跟家人发,因为家人与此事无关,可这火在心里憋久了可不是难受?总这样会生病的,有个由头发一发或许会好很多。”
景元帝几乎立刻就理解了老太监的意思。
没错,小皇后心里有火,跟他发不了,跟家人发不了,也不愿意牵累无辜下人,跟个罪有应得的外人还发不了?
“你去安排。”
景元帝双目湛亮,立刻发话。
于是启程回京,即将大军开拔前的夜晚,焦娇就听到,刘云秀想见她一面。
行刺一事影响甚大,所有细节皆是皇上亲理,从头到尾是怎么一回事外人皆不知道,只知道原刘总兵刘器教女无方,连累家族,刘器彻底被夺了兵权削了官职永不录用,刘家迁出京城,参与行刺事件的刘云秀直接判了死刑。
寻常死刑犯斩首之前都有一顿好饭,何况刘云秀这样的曾经天之骄女?
算是给了体恤,她有什么遗言都可以留,想见谁都可以提要求,别人不愿意来没办法,只要愿意过来的,都会给安排。
她心有点大,想见的人挺多,大部分人想着最后一回了,为了自己一个好名声也来了,都挺给面子,话递到焦娇这里,她再不愿意,也得适当随个大流。
毕竟她代表的并不只是自己,是身后焦家的教养,还有未来皇后的行为规范。
这是焦娇把自己关进小院后,第一次出来。
景元帝站在暗处,脸色阴阴,不知为何,竟然对一个死刑犯有了嫉妒之心。
……
行宫的监牢看起来经久未用,有些阴暗潮湿,味道却并不那么难闻。
“为什么想见我?”
走到刘云秀面前,焦娇还是不明白。
刘云秀笑了一声:“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焦娇凝眸看了一下刘云秀。
死刑犯能好看到哪里去?刘云秀已在牢里被关多时,衣裳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头发更是一缕一缕打结缠在头上,隐隐还能看到在里面出入的小小黑色爬虫,她脸是脏的,手是黑的,连站姿都不在笔直挺拔,失去了原本贵女的风范,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只是——
“这同我有什么干系?”焦娇眉心微蹙,“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难过或得意?”
刘云秀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
笑声中不见阳光,与这监牢一样,处处是悲凉。
“不管我怎么挑衅怎么刁难,你好像都不吃醋,也没有不高兴,姓焦的,你是不在意我,还是不在意皇上?”
刘云秀紧紧盯着焦娇的眼睛:“抑或是——我和他,你都不在意?”
焦娇眉目平直,等了片刻后转身:“若你想说的只是这些废话,恕我不奉陪了。”
“且慢!”刘云秀突然趴到铁栏杆前,双手抓住冷硬栏杆,手腕锁链哗啦摇晃出巨大声响,映着她眼底的怪异光芒,显得整个人都有些诡异,“你不想知道皇上的秘密么?他的大秘密!”
焦娇脚步停住。
“他的秘密你不知道,哈哈哈你不知道!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刘云秀眉眼得意中透着疯狂:“你可是他的皇后,难不难受?你求我啊,你跪下来好好求我,我就告诉你!”
焦娇:……
这女人真是可怜,大约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焦娇和景元帝相处并不算久,帝王身边机密无数,外人不可探,但值得拿到这种场合上说的,临死女人会在意的,恐怕只有那一个。
可她不想和刘云秀讨论这件事。
她提醒刘云秀:“及至今日,你还能如此悠然,看来是忘了我们曾有过的交锋,你为此付出过的代价。”
“呸!”刘云秀啐了一口,“我会怕你?不妨告诉你,从开始到现在,你遇到的所有问题麻烦都是我搞的,可你又拿我怎样了?除了拿话刺我吓唬我,你敢伤我分毫?我刘云秀如今关在这里,并不是因你谗言告状,不是我欺负了你,是我惹了皇上不开心!你算老几!还吹不上那枕头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