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几口气,拿出传讯符,离开秋水门,传送到了黑袍人所在之地。他四处打量,发觉自己站在一处檐屋墙外地上,茂盛林荫遮挡近半条窄巷,只见乌云欺月,远处似有恶犬狂吼。此处高屋建瓴,门第次落,像是凡人富贵人家所有的居所。
那黑袍人站在远处屋檐上,声音不带任何起伏:“任务完成了?”
谢留尘慌乱的一颗心仍是静不下来,干净利落地点了点头:“他受了我一剑,已然伤重不治了。”
黑袍人声音颇为意外:“嗯?死了?为何我这边还未听到消息。”
谢留尘低头垂眸,脸不红心不跳道:“对,商离行确实已经死了。我杀了他。”
那黑袍人一向当他听话好哄,闻言也不多问,只顺着他的话应道:“看来人族那边还未将消息扩散。”
谢留尘接着道:“此际各族动乱,秋水门不会将他死讯公布,最多只会说他受了重伤。”
黑袍人首肯道:“没错,只要商离行这段时日不会再出现,便可证明他其实是死了。”
谢留尘激动开口:“那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以兑现了吧?”
黑袍人摆手道:“现今仍未确定人已死亡的事实,等明日再说吧。”
谢留尘自是不甘,加重声音道:“那我如何确定这是否不是你的推托之辞?”
那黑袍人冷笑道:“跟阴险的人族混多了,你倒是也学会讨价还价了。”
谢留尘连声道不敢。
黑袍人笑了几下,动了一**子:“也罢,你跟我来。”他走前一步,命令谢留尘跟上,谢留尘不知为何他不当面告知,反而走远,心中满是不惑,也只好跟上。
在树荫下走了片刻功夫,两人绕过窄巷,来到另一处巷口,空中突然袭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只见一处大宅门口树影不动,门前灯笼半明半灭,一只垂垂老矣的家犬正在仰天狂吠。
谢留尘往宅院门内望去,顿时悚然一惊——院中尸横遍野,血流遍地,俨然一幅人间地狱惨景。谢留尘看着眼前地狱般骇人场景,不由退后几步:“你带我来这里作甚?”
说话间,偏门处突然奔出几名高壮男子,手持刀枪,怒发横眉冲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满面泪痕的纤弱女子。几名男子面露癫狂之态,见到站立门口的二人,不由分说,持刀砍来。
那黑袍人蓦地将谢留尘往前推了一步,指着他对那几名凡人道:“此人便是杀害你们全家的刽子手。”
谢留尘猛然回头瞪视着他:“你在说什么?”
那几名男子眼底全白,幽深不见瞳孔,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不懂,只是杀气腾腾地对谢留尘猛下杀手。
谢留尘无法,只得铮然运出真气,将那几名凡人轻飘飘震开。
那几名男子竟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哪怕几经摔倒在地,仍是嘶吼着朝着谢留尘刀剑相向。
谢留尘再是如何不忍,此时也渐显不耐,何况还有一名黑袍人在一旁冷眼旁观。但对凡人下手终是有违天道之事,他心思一动,将那几名凡人双腿关节卸下,使他们再站不起来。
那黑袍人站立一旁,蓦地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低笑,默念几声诡异之词。
几名凡人像是听到什么诏令似的,竟尔不顾双腿无力,挣扎着争相站起。任谢留尘再是单纯无知,此时也看懂了——分明就是黑袍人暗下毒手指挥凡人围攻于他。他恶狠狠朝那黑袍人瞪去一眼,厉声喝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那黑袍人淡淡道了一声:“除非你杀了他们,否则我不可能罢手。”
谢留尘怒瞪吼道:“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黑袍人道:“这可由不得你了!”他再默念几句诡异咒法,那几名凡人骨头发出咔嚓之声,仿佛天降神力一般重新站起,吼叫着杀向谢留尘。
谢留尘秉持着不愿伤人的念头,始终以轻盈身法左右躲闪。那几名凡人爆发出异常强劲之体力,竟与普通修为的修士不相上下。几人穷追不舍,刀砍剑刺,在他身上划下数十道又细又长的伤口。
谢留尘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衣衫被剑气刀刃斩成缕缕长条。修明剑低鸣,似乎也是与主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在躲闪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心头那把无明业火燃得更炽,他终于再忍耐不住,忽地仰天长啸一声,全身真气剧烈暴涨,修明剑一出,青冥剑光冲天而起,直直贯穿那几名凡人的胸口。
他颤着手,收回修明剑,尚未收敛激动不已的心绪,蓦地感到背脊处突来一阵刺痛,他回头一望,却是方才那名纤弱女子。她花容失色,手里紧紧攥住一支沾了血的金钗。原是她趁谢留尘不及防备之下,背后暗伤了他。
谢留尘红着双眼,雷霆般出手死死扼住那名女子的咽喉,粗着嗓子道:“你也想杀我?”
那女子方才见他宛若地狱杀神一般将自己家人屠杀殆尽,心中已是怕得魂飞魄散。她牙齿打着颤,呜咽着道:“不敢……不敢……我不敢……求求你放了我,我肚子里……我还有一个孩子……”
谢留尘低头一看,果然见她小腹微微挺起,纤细的身躯下正渐渐蕴生出新的生命。他近乎发癫的情态瞬间回笼,指掌一松,将那女子放开。他深深闭上眼,有气无力道:“你走吧,我不愿伤害你……”
那女子得了自由,整个人跪倒在地,双手无意识往地上一撑,却无意间触到一地血海。她凄厉尖叫一声,竟爆发出惊天的求生欲,忽而站起往小巷一处出口夺命狂奔,转瞬不见身影。
谢留尘复又睁开眼,看着始终不动声色的黑袍人,声音中满是倦意:“为何设计我杀了这些人?”
那黑袍人自始至终看了一场好戏,声音十分轻快:“杀人的感觉如何?你杀了他们,很快就有秋水门的散修过来找你了。”
谢留尘深吸口气,冷着声道:“现在可以告知我真相了?”
黑袍人莫名发出夜枭般桀桀怪异笑声:“哈哈哈哈!因为你必须死,且只能死在人族手里!”
一股不可思议的想法猛然袭上谢留尘心头,他将目光刺在黑袍人身上,双唇颤颤道:“你什么意思?”
那黑袍人冷笑道:“只要人族杀了你,整个人族都将受到天谴。”
谢留尘顿觉全身冰冷,旋绕多年的疑团一时间俱全有了答案,原来如此!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身份!原来当年黑袍人要他潜入云山剑宗,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他颤着声道:“原来……你从多年前起就是想让我死在人族修士手上……”
那黑袍人大笑几声:“没错,让你死在云山剑宗就是我的本意。不过,能除去一个秋水门门主,也不算太糟,哈哈哈哈。”留下这句话后,他轻摆衣袖,想要就此脱身而去。
谢留尘反应过来,铮然剑出,将他拦下:“将话说清楚一些!”
那黑袍人不躲不避,在他剑刃将要接触到自己肘弯衣袍时,运起二指,指尖弹出一股弥天魔气。
谢留尘遭那黑沉沉的魔气袭击,五感顿失,瞬间陷入可怕魔障中,手中修明剑哐当一声落地。那黑袍人轻松将他击倒,蔑笑道:“自不量力!”随后踏上满地尸骸,长笑而去。
谢留尘犹如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厮杀,颓然坐倒在地。良久,他抱膝而坐,头深深沉在双膝间,已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是兽王?那我为何会流落到凡间?为何会被南星师父养大?”
恰逢迷茫间,这时,识海中那股缠绕已久的苍老声音再度出现,谢留尘蓦地灵台有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感涌上心头。他瞬间明白了一切——那道声音正是上一任兽王留存在他体内的一道意识。他一言不发,心里难受得像要死去,原来得知身世真相,却也并非想象中那么欢欣愉悦。
他呆坐半晌,发觉身旁有影影绰绰之物在晃动。微微一动,侧身打眼望去,见是那条被铁链锁住的狗,正停了吠叫,来回走动,孤零零的身影,被清冷月光照在地面上。
那条狗显是有一定年纪了,全身皮毛土黄粗粝,瘦到骨头关节清晰可辨。谢留尘望着它,它也望着谢留尘,目光中似乎满是悲悯之色。
谢留尘摇晃着起身,望着遍地尸骸,凄然一笑。旋即矮**,摸着老黄狗的头道:“连你也觉得我一事无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