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这下真的毛骨悚然了。她很害怕。软软地膝行到未婚妻身边,跪坐着,眨巴了两下眼睛,两眼水光泛滥,“老婆。”她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按着,“你打我呀。”
“先吃这个。”未婚妻滴水不漏地将手收了回去,拿勺子递到她跟前。
孟璟机械地吃了一口,食不知味,“你不生我气吗。”
“生,”宋若声音不带起伏,“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这句却让孟璟稍微放了点心,好的,还是要算账的。
她再吃了一口。就说要洗澡。
宋若指指浴室,示意她自己去。
孟璟发誓要做一个完全自理的人,从随身的包里拿了一件睡衣,进去洗澡。回到小客厅,发现桌上又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还卧着荷包蛋。
未婚妻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孟璟望望那扇门,再望望这碗面,坐下来,双手合十,说了声开动,然后连汤汁都不剩,一五一十都倒进肚子。撑得受不住。然而面条热热的,很暖和,周身的寒气驱散了不少。她起身回房间,进自己屋子以前,在未婚妻的房门上贴了贴脸,就当做说过晚安了。
宋若在房里其实还没有睡着。
她给谢琼发了短信,表示画展不能去,感谢她的好意。
谢琼秒回“说给孟璟听的,对不对。”
宋若一言难尽,抬手扶额,打字“……你也看出来了?”
“嗯。我也是配合你。改天请我吃饭。”
宋若松口气,回了好几个感激加抱歉的表情。
对面又来了一条。
[谢琼还有,之前的事,对不起。]
这条宋若就没回了。
早就超过平时的就寝时间,她却半点睡意也没有。鲸鱼还是那头幼稚的鲸鱼,她的脑子到底停留在几十年代的偶像剧里面啊?把自己装在盒子里送人!
她蹲在房间里的小柜子前,看那上面摆的三座模型。都是拼的大房子,一座更比一座具体。第一年送来的房子,只是一个简单的空壳,第二座里边有分了两层楼,有简单的房间,第三座,连小狗和小猫以及婴儿房都有了。每年生日,这礼物就神秘地出现在门口。她一猜就是孟璟。这小区的监控系统发达。宋若看过了,来送礼物的是张彬和黄良,每次来都涕泪交流,倒不像来送生日礼,像是来凭吊谁。
她逐一看过,手指抚摸过去,忽然想去隔壁看看那只笨蛋鲸鱼。
也幸而她来看她了。
她这个最讲究作息的人醒着,原本应该在倒时差的人却睡沉了,小脸通红的。宋若抬手在她额头摸摸,果不其然又在发烧。爷爷说的不错,最爱感冒的就是她了。她去外间拿了体温计和感冒药来。试过,三十八度。轻轻拍拍她的脸,喊她“孟璟。”
拍了两下就醒了,鲸鱼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勾住她脖子,带着鼻音喊“老婆。”
“吃药。”她将药丸递到她嘴边,指尖碰到她的嘴唇,也是火烫。
鲸鱼并不问是什么,烧得双眼迷离,乖巧张嘴,将她的指尖并药丸一起噙过去。宋若心头一跳,也顾不得,端过水来,递到她唇边,“喝一口。”
孟璟就乖乖的,像只小猫,埋下头就着她手里的杯子饮了小口,还略微仰起脖子,把药片吞了下去。吞完了药,巴巴地望着宋若,好像在说,我吃完了,我乖不乖,快表扬我。
宋若放下杯子,想要扶她躺下,然而鲸鱼已经缠上来,紧紧抱着她,下巴挂在她肩上,哼哼唧唧地说“老婆故意的对不对。”
宋若不说话。这鲸真是周身热得跟熟了一样。
“为了收拾我。不是真的要和别人约会。对吧。”她口齿绵绵的,语气又是很天真,“不行的。不许和别人。”
这就是撒娇狂魔的魅力。宋若已经想哄她了。但是哪怕是病中,也不想这么快放过她,“你说不许就不许?”
“你是我的。我说不许就不许。”这个人脸皮真不是一般厚。说话的时候热汽喷在宋若脖子上。人也更紧地抱了过来。两条大长腿也勾住了她的腰,“我的。”
宋若不想说什么了。心里酸酸的。鲸鱼声音已经疲倦得不行,宋若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着。她就这样歪在她肩上,再度睡了过去。
床头有一瓶安眠药。
宋若分出一只手来,拿到眼前看看,估摸着是她用来倒时差的。这次吃了药,这么轻易就叫醒了。上一次却不是。
鲸鱼离开的第二年,她爆了一次绯闻,和当时一位正在合作的男明星被传假戏真做,对方工作室为了蹭热度,全方位买通稿,空降热搜。而宋若在一个网络信号不通的地方拍外景,倪羽晴也并没有及时发否认声明,任凭网上满天飞的粉色新闻发酵了两天,为的是给正在播出的剧增加热度。宋若再次回到文明社会,第一件事就是在微博上郑重否认了这桩事情,幸而最先爆出来的是营销号,男方见她亲自发声,也不情不愿地出来贴了个通知。她和倪羽晴大吵了一架,逼她承诺以后一有此类不实新闻就要扼杀在摇篮里,不计代价。
然而还是晚了。
有个叫管紫晨的通过苏小康联系到了她,她当晚飞往了美帝。
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孟璟,人间蒸发的孟璟,消息突然就这样来了。
管紫晨带她站在icu外边,隔着玻璃往里看,里边就睡着这只小小的鲸鱼。她本来长得那样高,那时候却那样小,小得可怜,口鼻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身边摆满了医疗器械。
她吞了两瓶安眠药。还是用烈酒送服的。
宋若在重症监护室握着她的手守了她一天一夜,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直至次日医生宣布她脱离生命危险。
管紫晨说这是个奇迹,要不是以为她醒不来,她不会找她来。管紫晨在鲸鱼醒来之前将她带到医院外边的长条凳上坐下,“严格来说,我是她的医生,不该违背保密协议,更不该违背她的意愿去联络你。但是我现在辞去这个职务了。我是以孟老爷子——我很遗憾——以老爷子朋友的身份,来和你说这些话。”
她眼睛酸得厉害,不知从哪里问起,因而只顺应她的说话提了句“为什么要辞职?”
“我失职了。”管医生年纪与鲸鱼她母亲差不多,五官都长得很正派,此时浓郁的两道眉毛纠结在一起,“在我对她进行治疗期间,她竟然出现这种过激的行为,说明我的治疗已经出问题了。我会把她转给更为专业的同行。以后我只作为她的朋友支持她。”
宋若哭着问她这方面该怎么办。
管紫晨轻轻拍她肩膀,娓娓道来,“抑郁症这个东西,解释起来很费劲。没有亲身体会过,可能永远也不知道那种绝望,从外表看上去,她是完好的,你甚至还觉得此人小题大做,无病呻吟。而实际上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内心已是一片废墟。脑子里原本光明的一切,都已经被黑暗侵占。独处时情绪都不能拼凑成一整块。”
宋若不等她往下说“我留下来,我陪在她身边。我再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做这种傻事。”
“你不能留下来,也不能让她知道你来过。以后也不要试图来找她。”
她当然没料到答案会是这样,眼泪都忘了往下流,愣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最大的心结是你,最在意的是你,她的光是你,可目前最大的压力来源恰好也是你。”管紫晨端起手中的罐装咖啡,浅饮了一口,“她应该,不愿意让你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宋若几乎呆住了。
“你这两年都做得非常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有灵犀的家属,孟璟的病情本来已经稳定了许多了。你回去以后,继续保持,尽量不要提她,就当忘记了她,但是要注意控制不要有绯闻。”管紫晨叹了口气。
在回程的飞机上,她一边哭一边理解了鲸鱼的逻辑。
她听了一部分她的就诊录音。
管紫晨说她是冒着被吊销执照的风险把这个资料给她的。
“我本应该是她的依靠,我本应该一直与她站在一起,我现在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躲在这里,像是一条阴沟里蠕动的虫子一样。我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既然如此,她需要你,你回去找她。”
“不,我应该放开她,她和谁在一起都比我好。我不应该在她身边变成一个累赘。而且我会伤害她,我曾经就伤害过她。我是个疯子,我肯定会控制不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