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郡,几乎是大齐疆域的最南边了,难怪语调有些怪,面色也微微泛黑。
阮琨宁又问他:“在金陵当差几年了,怎的面色还不见白?”
“哪里会有这么快,”那男子道:“奴才是前不久才过来的,再则,在故土生活太久,只怕是改不过来了。”
他这么一答话,阮琨宁倒是格外多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显,却在心底暗暗称奇。
皇宫中的各处工作都不是那么好做的,像是近卫营侍卫营之类的敏感部门,所有的人员更是应该经过层层政治审核,确定他列祖列宗都是良民没有犯罪记录才是,其余部门可能查的不如这般严苛,却也是极为仔细的。
这男子才到金陵没多少日子,竟能混到太仆寺去,委实是本事。
要么就是自身素质过硬,要么就是有人提携才是。
虽说这工作只是给皇族管理车马,听着好像是听不起眼的,但那可是为皇族服务的工作啊,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皇族门前?
她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却听那男子恭维道:“早听闻殿下风姿绝艳,今日一见,才知是百闻不如一见。”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阮琨宁不知道听了多少,此刻再度听闻,也不觉得有多么欢喜,饶是如此,却还是含笑道:“过誉了。”
她这话说的太早,等她听了那人说的下一句话,竟叫她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三魂七魄一下子飞走了一半。
那男子道:“早听说大齐的明沁公主风姿绝美,奴才想着,便是如此,见了殿下之后,也得自惭形秽才是。”
他这话似乎是引起了共鸣,其余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阮琨宁只觉一道雷劈在了头上,几乎是发挥所有的自制力,才没叫自己变色。
事情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这几个人的身份,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太仆寺选出来的人,总不至于如此不济,连自己要服务的主子都认不出吧?
几乎是霎时间,阮琨宁心头浮现出一个想法——既然他们不认识明沁公主,那么,他们跑到听月小筑去,口口声声的称呼殿下,叫的会是谁?
要知道,那里面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个来历成谜的小燕娘!
按照大齐制,此时能有资格被称为殿下的,也只有皇族直系的皇后与皇子公主,皇帝的胞姐兰陵长公主,以及荣亲王几人罢了。
阮琨宁在宫中呆的时日不短,可不知道皇帝还有这么个儿子,更不必说这么个兄弟了。
更何况,那男子方才方才对于她的称呼便表述的清清楚楚了——大齐的明沁公主。
如果他也是大齐子民,又何必刻意点出来?
天地之大,自认为非大齐子民的人,大概就只有关外的游牧民族,以及……前朝后裔!
而他们的五官特点,只需稍一打眼便知,并非外族人氏。
也是阮琨宁自己太过于大意,别人称呼一声殿下,便下意识的以为是叫自己,顺口应了一声,却不想,根本就是张冠李戴,搞错人了。
既如此,小燕娘的身份便可知一二了。
——能够够格称呼为殿下的,怎么也得是前朝的龙子龙孙才行。
可是随即,另一个问题浮上心头——小燕娘身份如此,那么,今日被他拜祭的如素夫人,又会是什么身份?
阮琨宁心念微动,当初,介绍如素夫人给自己的是谢宜舫,而谢宜舫,身上也是有着前朝血脉的!
既如此,他会不会知道一点儿什么?
或者说,如素夫人身上,会不会也留着来自前朝的血脉?
介绍如素夫人给自己,并且拜师的时候,他心里面想的又是些什么?
想透了这一节,再看面前这几人时,阮琨宁心中便有些了然了。
怨不得呢,他说自己不是金陵人氏,而是一直生活在南宁郡的,以至于他认不出自己,那也就不奇怪了。
小燕娘之前一直都是做女子装扮,这几人身份低,只怕也不会十分清楚其中□□,所以才会见到自己之后,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便是小燕娘。
可是——阮琨宁想要抓狂,你们认错人了,我也认错人了啊!
更加重要的是,这几个人不曾见过小燕娘,所以将她错认了,但是现在在山脚下的那位方大人,也是不认识小燕娘的吗?
听这几人言语中的意味,这位方大人只怕身份不低,也就很有可能知道小燕娘的真正面目。
再者,退一万步说,便是那位方大人不知道小燕娘的真正面容,却也难保另一件事——万一,他认识阮琨宁呢?!
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儿,这几人是因为初到金陵,自己又近来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所以这几人才认不出自己。
但是,假使那位方大人在金陵呆的久一点儿,只消见一眼,便足以认出她来。
至于认出来之后,那位方大人会怎样,阮琨宁拿脚后跟想都能猜出来。
这样一个出身大齐侯府,还被皇帝册封为公主的女子知晓了他们的身份,不需多想,他们下意识的就会做出一个反应。
——杀人灭口!
第229章 若何
好在, 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太坏。
阮琨宁发现了问题,这几人却依旧一无所知。
如素夫人生性恬静,行事也不欲张扬, 是以今日虽是她生辰, 阮琨宁却也不曾张扬,只身一人轻装简行到了此地,莫说其余人,便是永宁侯府上, 也没几个人知道。
换言之, 只要能够叫这几人以及山上的小燕娘闭嘴, 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事后, 对方会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随之找到她身上?
抱歉, 那时候她已经回到永宁侯府,或者是皇宫,以高高在上的身份生活着, 那些人纵然有心, 又能如何?
他们要是真的有这份本事, 能够在侯府内院以及皇宫里头下手, 还至于亡了国?
心中打定了主意, 阮琨宁反倒是愈发的不动声色,只刻意的表露出些微不满来,挑起眉道:“这位方大人倒是好大架子,自己在山下等, 却不过来见我。”
那领头男子似乎对于阮琨宁的中途发难措手不及,神色之间隐隐有些惊惶,略一停顿,他解释道:“方大人本是想过来的,但心知殿下见了公主旧居必然心绪不佳,也就不敢叨扰,只在山下恭候。”
阮琨宁面色微微和缓了些许,点点头道:“算他有心。”
她表面上平静无澜,心底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男子说的是,公主旧居。
这个公主,指的显然不是阮琨宁这个公主,而是之前居住于此的如素夫人!
阮琨宁在如素夫人身边经年,虽知道她学识广博,见识非凡,却也只以为她是出身名门的女子,竟未曾想过,她原是公主之尊。
电光火石间,阮琨宁忽的想起,当初,她第一次见如素夫人的时候,她身着的便是汉式垂地袍服,面敷白妆,神色隐含忧伤。
只有丧夫的女子,才会面敷白妆,阮琨宁早从崔氏处得知她丧夫,倒是不觉奇怪,甚至于因此一节,忽视了她身上的汉式衣裙。
若非前朝遗民,为何穿着旧朝衣衫?
可惜那时她不曾多心,竟直到今日才恍然大悟,想起这一节来。
既是被称为公主,想来……与谢宜舫也是有几分相似血缘的,二人能够结识,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她想着二人私交甚笃,想必也是相识多年,却不想竟还有这层关系。
阮琨宁还在谷底的时候,从不知谢宜舫认识如素夫人,这般想来,便是他在离开谷底之后才结识的。
却不知,这其中又有怎样的缘法了。
想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再拖下去,只怕就要到达山下了,阮琨宁也生出了几分动手的意思。
这几人或许无辜,或许只小喽啰,或许家中还有老母幼子,可阮琨宁却并不会手软。
此刻他们毕恭毕敬,不过是建立在自己是小燕娘的基础上,等到自己被戳穿,下场究竟会如何虽未可知,但阮琨宁敢那脑袋担保,一定不会很美好就是了。
在本身所处的阶级仇恨无法调和的情况下,她只能先下手为强。
没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是这么简单。
她此行是前来拜祭,身上自然不会带什么兵刃,禁不住在心中暗暗叫苦,好在还带着药包以防万一,手上马鞭也使得顺溜,倒也不至于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