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栩说的是实话。两个小时前,赵湘湘打电话给时栩,说她们福利院的院长刘胡子让她送一面锦旗,送给一位给福利院年年捐款送爱心的女士。
时栩还记得赵湘湘在电话里骂了刘胡子好几句,好事儿从来想不到她,偏偏遇到要跑腿的活总能想起她。赵湘湘想起小时候在福利院大闹天宫的日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刘胡子这是在报复她。
本来她不想麻烦时栩,但今天好不容易有个通告要跑,这是她混了这么久十八线第一次接到国民度品牌的推广站台。所以,赵湘湘只能麻烦时栩帮忙跑这一趟了。
眼下,江准握着方向盘没瞧见时栩不想多说的表情,只顾着追问。
“帮忙?你是志愿者?”
时栩实话实说:“不是。”
江准:“那么,你在福利院有工作?怎么,你真有副业?”
时栩:“……”
勾起了她关于“副业”不太好的回忆。
“没有副业!”时栩试图斩钉截铁,但气势太弱,她重新埋下头,解释说,“我小时候在福利院住过一段时间。”
车子猛地停了下来。
时栩身子随之前倾,还好有安全带固住她单薄的身板。
江准也因为紧急制动的原因,额头离方向盘就差几公分。前面刚好一个红绿灯路口,黄灯闪烁完最后一秒,匆匆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江准回味了一遍时栩方才说的话,问道:“所以你是……”
时栩声音又轻又软:“我是,孤儿。”
江准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堵得慌,他别过头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时小姐,无意冒犯,抱歉。”
时栩缩着头:“没事。”
车开到市区需要二十来分钟的时间,经过上面一个话题,江准感觉自己大概是戳到了身旁这个姑娘的软肋,本来就挺怂的一姑娘变得更怂了,江准往她的方向带过几眼,时栩不是低着头就是看着窗外,不与他有丝毫的眼神交流,这是把他当成什么罗刹了吧,江准暗自一笑,委屈无奈又好笑。
为了使车内的气氛稍作缓和,江准很难得极其主动地挑起话题,聊着聊着,还引导时栩问了他几个问题。譬如时栩问起:“江律师,您和江太太的母子关系挺好的。”
江准看路没转头,但这个问题倒引起他好奇心。他反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记得从你进入客厅起,我和我妈就没说过话。”
时栩转了转眼珠:“我瞧见江太太心情很好,猜的。”
江准置之一笑:“那真遗憾,时小姐,你猜的不够准。”
“啊?哦。”时栩有点尴尬,手里攥着包包的背带来回揉搓。
空气沉寂了几分钟,时栩听见耳边车来车往的声音越来越多,往窗外看去进入市区了。
江准瞧了眼路牌,问她:“你去哪?”
时栩看了看时间:“去中央商场。”看这个点,赵湘湘的活动应该还没结束,时栩刚好过去给她助助威,顺便拍几张美照。
江准“嗯”了一句,往江北方向去。
刚下跨江大桥,时栩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她妈妈发来的。
“咦?”时栩没忍住惊出声。
江准瞥见她脸上困惑,问:“怎么?”
时栩转过头说:“我妈妈让我回家一趟。”
江准:“哦。”
时栩看了看路边,马上就到中央商场了,于是她指了指前面地铁站,对江准说:“江律师,谢谢你了。您就停在这路边,我乘地铁回家就行。”
江准没停车,反而问她:“你家在哪?”
“啊?不麻烦您了吧,我家不远。”时栩小心翼翼地。
“既然不远,就不麻烦。”江准下巴扬了扬,给时栩示意了一下街边到处悬挂的交通监控,又说:“而且这地段不让路边停车。”
时栩又尴尬了一下,连忙把自家地址告诉了江准。
江准开到下个路口,打了转向灯掉头。
路上江准问起:“你和你养父母住一起?”
“是的。”时栩点头,紧接着被勾起好奇反问江准,“那你呢?也一定和您爸妈住一起吧。”
时栩想着江宅那块跟庄园一样的地方,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谁知江准否认了,他说他住外面,还提到今天只是刚好到了“一周回一趟家”的规定日子。
时栩假装懂了似的点点头,理解他,但心底想的是,果然豪门都很复杂。
时栩家位于嘉海市的老城区,这一片的房区虽然年代久了但大多有历史韵味,家家户户窗台上都喜欢摆放一二花盆用来点缀墙边盘踞着的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江准记得以前这块是当作租界地,所以很多房子还保留着欧式的建筑风格。
“我家到了。”
车子停在路边,胡同太小不够开进去的。
下车前,时栩松了安全扣,然后打开车门,忽的停住了。
她回过身,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江准看出她欲言又止的心思,再次摘下墨镜歪了歪脑袋对她说:“有话就说。”
“哦,”时栩顿时有了点底气,她问,“之前在你家的时候,你为什么给你使眼色让我承认我是十七八岁?”
江准顿住了,手指不自在地在方向盘上挪动,他重新戴回墨镜,表情一脸淡定,似乎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儿。
江准反问:“有吗?我给你使眼色?”
时栩皱起眉头,委屈巴巴:“没、没有吗?”
江准面不红心不跳,坚持耍赖:“我只是很单纯地说出我的看法而已,你看起来的确像十七八的年龄。”
时栩一时不知道这是在夸她还是……
见时栩被他带过去了,江准掌握着主动权,淡淡然笑着追问:“所以,时小姐,你十七还是十八?”
“我、我都工作了。”时栩结巴了。
“职高的年龄不是也能工作吗?”江准戏弄心骤起。
时栩一本正经为自己解释:“我大学毕业一年了。”
江准假装恍然大悟:“哦。”
间隔了一会儿,江准像是自言自语:“总之,时小姐你成年了对吧。”
时栩:“嗯。”
江准:“那就好。”
时栩:“?”
江准双手懒洋洋地扣在方向盘两边,唇边淡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随后,时栩听见他说。
“成年的话,我的罪恶感会少一点。”
“事关于那晚,对时小姐的无意‘轻薄’。”
“……”
第8章
时栩慌乱中逃进弄堂。嘉海旧城区的这片里弄以花园式和洋房为多数,欧派的建筑风格和细节随处可见,里面的墙因为老城区规划统一修葺过,别具一格的红墙夺目又留着些许沧桑斑驳感,很有意味。
走在当中,时栩乱如麻的思绪牵动着她的步伐,走得越来越慢,步子也越发小。
想起刚刚在路边,大庭广众之下,江准的那两句话说得面不改色的。什么“成年的话,负罪感就少了”,还有什么“那晚轻薄的事情”。
时栩还记得,江准讲话的时候,当时路边的白梧桐树荫下还有好几个老人在谈天走象棋,老人家的耳朵不该灵光时贼灵,纷纷回过头看起他们俩的热闹。众目睽睽下,害得她不知道哪里冒出的胆子,回了一句嘴。
“江律师您多虑了,”时栩恼羞成怒,脸蛋气出红晕,喘了口气她接着说,“你情我愿的事情,不算你轻薄我。”
说完,她扭头逃走了。
完全不敢回看江准的反应。
一想到这儿,时栩在弄堂里停下脚步,紧紧闭上眼,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不能再想了。
这时候,叮——
短信音打断得正是时候。
时栩把手机抬起一看,是她妈妈发来的,问她到哪了。
究竟什么事这么急?时栩想不明白。
她生怕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抓起手机回了句——妈,有什么急事吗?我快到了,您别急
时栩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又一声短信音提示来了。
——栩栩,我跟你说,天大的事!那天要跟你相亲你没赶上的那位小伙子,居然是你爸的学生!
……
时栩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还好这根本不算事儿。
迟疑了会儿,时栩拨通了时母的电话。
“妈。”时栩规规矩矩地叫了声,正打算说后话,结果先被时母抢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