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医生双手插在白色衣服的口袋里,面色凝重,“这都好几天了,他们还没回来的话,徐叔叔应该是中风了。”
我很震惊,毕竟他看起来身体那么好,也就平时听徐清和阿姨说有点儿三高,现在有三高的人还少么!
“这个也说不定的,年轻人中风的也不少呢!”
“那要是中风了,会怎么样?”
“不好说,轻微点的,手脚不利索,严重一点的,半边身体或者全部瘫痪也说不定,更严重一点,运气不好的,就更不好说了。”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安来。
吩咐珞珞看着店,我稍微收拾点东西,喊了车又去了一趟长寿村的骆家酒坊,徐清的姨妈显然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听我说徐叔叔去住院好几天了,还有点儿不相信,“不是说感冒了吗?这么严重?”我点点头,说我去医院看一看,徐清的家里就拜托姨妈照看一下,姨妈说没问题,她马上就过去徐家,鸡鸭狗猫她都会安排好。
我赶到了医院,看到了徐清和阿姨。
五天没见,她们的状态很不好,眼睛都是血丝。我前脚到,徐海后脚就来了,徐阿姨抱着徐海嚎啕哭起来,“海子,你爸爸不行了,不行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我走向徐清。才五天,她瘦掉了一大圈,木然的眼神望着我。我眼泪涌出来,上去抱着她,“别吓我,不是轻微的中风么,要相信现在的医疗水平,会好起来的!”徐清紧紧抓着我,头埋在我的肩膀,先是轻声地抽泣,而后哭到全身颤抖,好久好久才平静下来。
徐叔叔已经在重症监护室了,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听徐清和阿姨的复述,还有后来医生的说法,徐叔叔的情况非常危险,因为脑血管堵塞,徐叔叔的肺部功能正在丧失。阿姨又哭起来,“别人中风,顶多也就是手脚不能动。他要是瘫痪了,我可以伺候他下半辈子啊。可是他为什么就这么作孽,东西也吃不了,呼吸都不行。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能吃能睡的,我还以为就到医院里开点药打两针就回去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大致知道,他这个情况,很严重,很严重。我隔着重症室的玻璃,望着躺在里面的徐叔叔,他似乎知道我们来看他了,将头歪过来,对着我们,眨眼睛。
徐清说,“刚来那几天他还能走路,能说话,还能开玩笑,这两天又恶化了,话也说不了了。”
我望着里面的人,本想朝他笑一笑,心中钝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擦了擦眼泪,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沿着过道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西装男人,两个白大褂,一个是徐叔叔的主治张医生,另一个似乎是院长。男人在玻璃前站了一会儿,他在看徐叔叔。我望了望他的侧脸,与徐叔叔和徐清有几分相似,心里猜到他的身份,徐正来了。
徐正探望了一会儿,他转头说,“钟院长,李医生,我们到办公室里说。”走的时候,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两秒,很快就带头离开了。
探视只有半个小时,等我们出来的时候,徐正他们还在办公室。徐清他们这几天都住在酒店,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好好睡,我劝她和阿姨先回酒店休息一下。
徐清站起来,朝院长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微微眯了眯眼睛,仿佛要积攒力气似的,“也好,这里有医生照看,我们先去洗一下吧。”
酒店里,徐清和阿姨洗漱后,没有胃口吃东西。徐清用筷子夹起面条,一口口往嘴里强塞着,看得我心里发疼,别开眼去。在房间里,她也睡不着,就一直一直抱着我,眼睛刚闭一会儿,又总是会猛然睁开。
“阿欢,你能来陪爸爸最后一程,爸爸肯定也开心。”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不会的,我们往好的方向想。你看到了,徐厅长也来了,他一定有办法的。”
徐清没有说话,再次合上眼睛。
☆、第47章
徐正的人来喊阿姨他们过去。
我同他们一起到了办公室门口,门口穿西装的男人拦住我,“无关人士,不能入内。”徐清转身过来,牵着我的手,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人,男人讪讪地往旁边一退,让我们进去。
里面是徐正、院长、主治医生,然后就是我们几个,阿姨、徐海、徐清和我。
“我们现在都在这里,钟院长、张医生,你们再将我弟弟的病情跟大家讲一讲,实话实说,不要遗漏。”徐正端坐在桌前。
于是院长再次将情况讲了一遍,医生在一旁做补充。
简单来说,徐叔叔这个情况,如果离开重症监护室,一两天就会去世,因为他无法吞咽和呼吸,离开仪器就会被感染,如果继续治疗,用上最好的医疗设备,大概能多活几个月,也就是活着而已,他有意识,但没有任何知觉。
徐正开口,“我们都是他的至亲。”他看了我一眼,移开视线,“我们商量一下,做个选择。”
我看到徐清咬紧了嘴唇,没有血色的嘴唇被咬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多么残忍的选择!无论怎么选,都是要结束一个有意识的生命。区别不过是主动去结束,还是让他被动地结束罢了。
一时间,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每个人都沉默着。一个至亲的生死,这样的选择,谁敢来做?谁忍心来做?
过了许久,徐正打破沉默,“他辛苦一生,谁知道老来竟然生了这个病。我的意思是,人生最后阶段,我们好好待他。我找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资源,我打听过,如果用上最好的设备,有的案例里,病人甚至可以多活半年。”
徐清还是没有说话。
“费用我来承担,你们不需要操心。”徐正说。
阿姨和徐海都望向徐清,徐清开口道,“爸爸不会想要这么活着的,他多么快乐的一个人。你让他就那么躺在那里,那么多管子天天要在他身上插进去,又□□换新的,他不会说话,可是他能感觉到痛!第一次插进去的时候,他还能说话,痛得只喊我和妈妈的名字。每次拔管子,他都疼到抽搐,这样的日子,你要让他过几个月,过半年,那不是让他享福,那是在虐待他!”
徐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虐待他,要不是你们平时不多注意一下,稍微做个体检就能查出来的事,至于现在他躺在这里等死吗!”
徐清的脸色更白了,阿姨抽泣起来。
我心里疼极了,忍不住要替她说几句话,“大家都是至亲,叔叔的身体状况,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言下之意,你徐正也一样!
徐正挥挥手,“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你出去!”
徐海说,“大伯,她是阿宝的女朋友,爸爸非常喜欢她。”
徐正瞪他一眼,徐海没敢再吱声。
“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办吧。我联系医院,将他转到省军区医院去。高翔的母亲,是这方面的专家,一定会好好治疗的。高翔是个好孩子,你打电话跟他联络联络。”徐正挥挥手。
“我不同意!”徐清坚决地说。
“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叔叔死?”徐正提高声音。
“不,他是我爸爸!”徐清说。
徐正的身体微微发抖,我估计,是气的。
两人僵持不下,阿姨和徐海又没有什么主意,最后两人越吵越激烈,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直到骆掌柜和徐清的姨妈赶过来,徐妈妈和姨妈抱头哭了一场,我将里头发生的事情,跟她们讲了一遍。
骆掌柜摇摇头,推开门走进去,朝里头的人喊了一嗓子,“都别吵了!”
徐正和徐清停下来望了望他,骆掌柜说,“我说,你们徐家人这么做事情的吗,要生要死,难道都不问一下他本人的意思吗?”
“骆姨,他说不了话了。”徐清沙哑着声音说。
“意识清醒吗?”
院长回答,“病人意识是清醒的,能听到声音。”
“那不就得了,都去陪陪他,跟他说说话,在这里吵什么。”
徐正问院长,“可以安排吗?”
院长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时间不能太久,而且只能出来这一次。”
才不到一个星期,徐叔叔变得干瘦,如果不是熟悉的面容,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他来。徐清、徐海还有阿姨,摸着他的脸,他的手。他不能说话了,看不见了,只能微微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