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转头看向姜平轩。
出走之前,两个人还是姜平轩想要用性命来保护的一对稚子,在他膝下,天真烂漫。
现在再相见,两个孩子已经是在战场上经历过几番生死,建功立业的少年将军了。
姜平轩脸上还是那么面无表情,可是他轻轻揉两个孩子头的动作里,无法克制的流露出深深的眷恋和思念。
姜云庭眼睛红红的,姜凉蝉眼睛也红红的,两对红眼睛一起泪汪汪的看着他。
姜平轩原本还很心潮澎湃,这下也忍不住笑出来:“你们两个,哭什么?”
姜凉蝉看着父亲眼角更深的褶皱,和头发里新增的白发,心里又酸又胀的,喉咙堵着,说不出话来。
姜云庭擦擦眼睛,轻声问:“爹,你怎么也参与进来了?刚才你跟沈哥说的,是怎么回事啊?”
姜平轩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以为就你们有点良知,就你们能看清楚形势?”
他声音也有点哑,遮掩着,道:“爹还不如你们了不成?”
沈西奉命保护未来的国丈一家,所以也跟着在这里,听到这话,笑道:“国丈大人可是居功甚伟,在你们参与之前,就已经跟主公联手了。主公从外攻破,国丈大人从内瓦解,如今主公打到京城,京城能这么平静,也是全靠了国丈大人在保全京城百姓。”
沈西说完这番话,却并没有获得理想中的回应。
姜平轩和姜云庭两个人都直直盯着他。
沈西被他俩盯得发毛,道:“你们,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
姜平轩盯着他:“你叫我国丈大人作甚?”
姜云庭盯着他:“你刚才是不是叫我爹国丈大人了?”
沈西没忍住,后退一步,道:“主母是未来皇后,这么叫,也,也没什么问题吧?”
姜平轩斩钉截铁:“将来要三宫六院的人,还想娶走我女儿?做梦!”
姜云庭怒哼:“做梦!”
大殿内。
皇上的毒已经渗入骨髓,常年吃丹药而虚弱肥胖的身体瘫在龙椅上。
龙椅下面,躺着已经气绝身亡的太子。
已经安静了许久的大殿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皇上抬起浑浊的眼,看向来人。
背着光,看不清楚来人的五官,可是他莫名的就觉得,这个人,不像自己,却像极了他那个皇后。
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明皇后的模样,可现在看到沈放,那些他以为尘封在心里,早已经面目模糊的记忆,却格外清晰地被唤醒了。
沈放站在他面前,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是父子之间第一次相见。
也是最后一次相见。
皇上艰难的喘息着,问:“你恨父皇吗?”
沈放淡淡道:“我与你没什么相干,恨不恨又有什么重要。你不如问问自己,有脸下去见我母后吗?”
皇上挣扎着辩解:“她是难产而死,她生下你来,我本来是高兴的,可是她却瞒着我把你送出去,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沈放嗤了一声,打断了他:“瞒着你把我送出去?”
“那你可知,她为什么瞒着你,把我送出去?”
沈放冷笑:“因为你那宠爱的好贵妃丽妃,自从母后怀孕之后,就每日给她下毒,这毒性计算的很准,累积在她身体里,直到孩子六个月了,才偶然被发现。”
“而我母后为了保住我,偷偷找了名医,把婴儿胎内的毒都转移到她自己身上,等到生产之日,便是她离归之时。她知道生下我来,她就会死,你不会管我死活,你的宠妃却一定会要我的命。所以生产当日,她让奶娘把我偷偷抱出了宫,找了一个刚夭折的婴儿顶替,说是生下了死胎。”
他的母后本也是个女将,性情刚毅,只是爱错了人。
从发现自己中毒开始,她便为孩子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不甘心,有能力,她就倾尽全部力量助他。
可是最后,她给他留了一切,还是愿意让他做个平凡人。
不用再经历生死,只要平安,富足,好好地活着。
那个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到最后,也只是一个温柔的母亲。
皇上浑浊的眼睛瞪大,手脚颤抖着,支撑着爬起来:“这不可能,丽妃她不是那样的人,你母亲她是误会了……”
沈放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辩解,再度打断了他:“你可知,为什么我母亲那么警觉的一个人,却没有发现这毒?”
皇上颤声问:“为什么?”
沈放一字字道:“因为这毒,是下在你赏赐给她的东西里的,你赏赐东西,都让丽妃先挑,她便下在了她挑剩下的里面,让你给母后。我母后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这是她唯一的弱点。”
“是你,和丽妃一起毒死了他。”
皇上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放一眼都不想多看他,移开了视线,扫了一眼地上倒着的太子,留下对皇上的最后一句话:“对了,顺便告诉你,你这所谓唯一的儿子,真正的父亲,是常来看望丽妃的陈尚书。”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这昏暗的宫殿。
姜平轩和姜云庭正在跟沈西小声争执。
姜凉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她的视线,定定的看着皇宫门里走出来的沈放。
他进去时什么模样,出来时依然是什么模样,唯有手里多了一块传国玉玺。
金碧辉煌的宫殿恢弘华丽,人在其中,轻易就被湮没。
可这繁复夺目的红墙黄瓦中,他的身影却格外鲜明,一眼就映入了她的视线。
沈放的眼睛,也一直看着她,只看着她。
那些在宫殿里,在那个不配做父亲的父亲、不配做君王的君王那里憋着的浊气,无声的消散。
没有黑暗,没有积攒了那么多年的怨愤和不甘。
只有温暖的光,越来越近的青石板路,开得尚早的春花,寂然飞过的青鸟。
和她微笑的守望。
***
先皇驾崩,真太子继位。
朝臣们已经传遍了当日的情形。
原来太子并非皇上所出,而是先皇后与其堂兄、陈将军之子。
先皇知晓真相后,大为震怒,拟下旨意,欲换太子。
而先皇因为常年服用丹药,子嗣稀少,除了太子,就只有即将入京的真太子。
太子听闻此事之后,为了在沈放入京之前先行继位,在先皇的丹药里下了毒,想要毒杀先皇逼宫。
可惜,先皇也早就知道太子之意,也抢先一步,对太子下了手。
沈放来时,就是这曾经的父子二人正自相残杀之时。
他入宫之后,做了什么,那太子是如何死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但先皇乃前太子毒死,沈放继位,清白又正统,让人找不到一点瑕疵。
至于为什么先皇和太子会刚好在那个关键节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为什么那么巧,刚好在另外一个关键时点知道了对方对自己的计划,同时做出反应,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一些不知是不是可信的小道消息,说那段时间姜平轩丞相经常在宫里出现。
姜丞相,现在据说是姜国丈了,现在忙得很。
听说,是忙着堵截总是想要上门求娶他女儿的一个登徒子。
姜凉蝉的院子里,桃花已经隐隐有要绽开成片的征兆了。
她站在桃树下,跟又从后院跳进来了的沈放对峙。
从战场上,沈放委委屈屈地说自己不会谈恋爱,让她教他开始,姜凉蝉就很忙。
她一边配合着沈放和姜云庭作战,一边还要因地制宜,开展恋爱教学工作。
进行了不少战场上的硬核约会。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老师肯定是个好老师。
学生却不是个好学生。
她明明已经写好了恋爱流程表,把几个月牵手,几个月后可以亲,每十日能亲几次,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逻辑清晰,调理明确,安排缜密。
可是学生不但不遵守老师的谆谆教诲和教学安排,甚至还有点想要调戏老师,试图逆袭的嫌疑。
今日,她就又把涉嫌越位的学生当场抓获。
姜凉蝉用一根桃木枝指着沈放,迫使他站在自己两步之外,严肃地道:“站远点,今天你没有指标了啊,慎言慎行。”
沈放表情无辜,试图拨开那根桃木枝:“怎么可能,今天才是新的十天里的第二天,我还有九天的配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