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疏长长哦了一声,狡黠地侧头在凤夕耳侧压低了嗓音,“你自是不同,艳而无香,我最是喜欢。”而后也不看凤夕红透的耳尖,只是捉了他的衣袖,颇像开屏的孔雀。
山寺香火鼎盛,一路人来人往,世人多求痴愿。
踏过三千二百级台阶,便遇无名寺。
凤夕背手看那牌匾,上书无名。再看殿前,遥遥立一小沙弥,那人走近,向凤夕合十行礼,敛眉道:“凤施主,请随我来。”
凤夕不问,只微微颔首,转头与谢青疏道:“我去去就来。”看谢青疏一点头,凤夕便随着沙弥去。
谢青疏站在原地,只看殿前锦鲤翻腾。
入了林间幽寂处,踏过青石板路,路边是竹林,依旧葱茏抽条,山后落了座小院,昔日于青寂山遇见的僧人正坐在院中与一面容普通的华服男子下棋。
无人抬头,凤夕亦不语。
山风过,飒飒声起,凤夕看那廊间挂着的往生铜铃叮铃作响,不知是在渡何人的魂,赎何人的罪。
两刻便过,僧人起身,冲着凤夕笑道:“施主,别来无恙。”
凤夕回了一礼,说:“大师也是。”
僧人看他片刻,才说:“既是来了此处,便是寻到了想寻的人。”不是问,而是答,“施主还是不愿变了想法。”
凤夕看着院外翠色,回答:“大师早就明白,人心易变,可我非人。”他偏头去听山间细碎言语,恍恍惚惚,仍似从前。
叹了口气,又问:“此路甚艰?”是前言不搭后语。
“此路甚艰。”僧人闭目,便是慈悲,亦是无情。
凤夕立于原地,等了许久,才哑声道:“那我便偷这一晌欢愉。”
“不问来路?”那坐于桌前的男子发问。
“不问来路。”凤夕一字一句,心意弥坚。林风乍起,灵鸟蜿蜒而上,声脆不息,似是数年天界台前,遥遥一见。
“施主与佛有缘。”僧人仍像四年前一般,对他说同一句话。
凤夕看他,良久才弯了眼角,自是风流无双,“我喜欢的那人偏爱美色,三千烦恼丝,我还是留着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玉发冠,神色温柔一瞬。
“他有那么好?”
“自是哪里都好。”
第四章
凤夕往山前去,转身看时,院中花非花,雾非雾,似是神仙化境。他一笑,不再回头,去寻他的人间。
“天枢,你怎的不拦一拦他。”说话的,正是原本端坐于桌前的华服男子,他现了原本面貌,面容昳丽,便是司命星君。
僧人挑眉,不像寻常的和尚,是他口中的天枢。
他问:“拦得住?”
司命一抖,似乎想起凤夕的战斗力。
“我说他与佛有缘可不是虚话,当年尊者讲经,这偌大的神界,却独爱凤凰,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他道心甚笃,无论有情无情,皆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心性。”
司命嘟囔几句,似是想到什么,牙疼般地抽气,“如此一来便是都乱了套。他二人情劫和我当初所书毫无关系,人间帝王与沙场将军,是爱别离。僧人与花妖,是求不得。”
“可你看到没有,原本替临渊和那萧琅准备的红绳,竟是系到了凤夕的身上。而你与凤凰的情缘阴差阳错被临渊替了去,更遑论你破了封印得了神识,不再是普通僧人。如此一来,他二人便是再也绕不开了。”
天枢只替他烫了茶,笑道:“绕不开便绕不开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我奉天帝之命让二人于凡间动情,解了姻亲誓。如今他们难舍难分也便罢了,可一但回了神界,尘间事便如镜花水月。我可不想那二位大人回了天界,还是腥风血雨。”司命被茶苦得皱了皱眉,叹道。
“对了,你为何不与他说机缘已变?”天枢曾于青寂山时为这二人占过一卦,彼时是穷途末路,缘分尽断之象,司命问的便是此事。
“多言生变,既是不按你的司命谱走,便是有了诸多变数。”天枢敛眉,却是有了忧色,“我只是担心昨夜替青龙和凤凰卜的生死卦。”
“如何?”
“...二者活其一。”
“......”司命叹气,“无妨,虽说人间事我们无法插手,这救命之事我们总能准备着的。”
天枢嗯了声,突见林间似有黑影略过,速度太快,他一顿,便听司命问:“怎么了?”
“无事,应当是看错了。”
却说此处,凤夕到了殿前离着谢青疏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见谢青疏迎着光立于原地。
他看着谢青疏的背影,想起方才僧人所说前路,对着自己告诫道:凤夕你记着,这每一刻时光都是你偷来的,莫要太贪心,也莫要舍不得自己的命。
才刚想完,便见眼前人转过身,看着自己笑意盈盈,“我还等着凤夕上前叫我,怎的半天不动一下?”
“临渊风姿绰绰,我一时不察,看痴了去。”凤夕惯常不会说什么假话,只是说着真心,因着无瑕而别样动人。
谢青疏心上狂跳,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看着凤夕那双情切的眼睛,低声含糊一句:“小祖宗可还是饶了我吧。”颇是无奈。
凤夕又问:“临渊不曾进宝殿里拜一拜?”
谢青疏摇头,“人间痴缠太多,佛祖又怎么能管的过来,还是放过他吧。”
说是如此,谢青疏只是觉得自己并不多敬畏这诸天神佛,他自有傲骨,总觉得自己不应低头,但这话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也就不吓唬眼前人了。
凤夕点了点头,没觉得不对。
求人不如求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便是了。
待重新坐了马车回上京,已是日暮黄昏时。凤夕原以为要回侯府,却在醉云楼前被人拦下。谢青疏先下了马车,只听偶有交谈声传来。
凤夕挑开珠帘去瞧,见谢青疏与一身姿不凡的俊秀男子说着话,那人着了如水的云袍,上绣白鹤凌霄,栩栩如生,萧琅是也。凤夕再细看,那人身上拢了紫金之气,想来是皇家子弟,本想观察观察是否为帝王之相,却见谢青疏往他这里瞧了瞧,他偷看被抓了包,连忙放下珠帘往里缩了一缩。
谢青疏见状,打量面前的人片刻,神色颇有些危险,但语调平静:“我看,你还是拿块布把自己的脸捂上吧。”
萧琅嘿了一声,怒道:“你这人真是好生不不讲道理,我请你和你小情儿来最贵的酒楼吃饭,蒙着脸算是怎么回事,我便如此见不得人!”
谢青疏哼了一声,暗道他和凤夕还没确定关系,又怎能让他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又想了想那车厢内的小可怜,待在府中近三月未出门,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也就收回金屋藏娇的心。
于是,萧琅便见谢青疏温柔问着车内的人要不要一道在外用饭,而后片刻,一只瓷玉般的手搭着谢青疏的掌心探了出来,那人另一只手抚开帘子,还未动作,就被谢青疏抱下了马车,安稳地放在了地上。谢青疏还替他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笑着与他说话。
那海棠花妖与初见时是大不同,那日烟雨阁似是含着倦怠、不近人情的冷艳,如今在临渊身旁许久,竟是有了温和的人情味,愈发衬得眉目如画。无情美则美矣,却不如凡尘情浪,萧琅如此想道,又哀叹一声,捂住眼睛,只道真是瞎了自己的狗眼。
吃完饭后,天便黑了,萧琅与他们在酒楼前分道扬镳。谢青疏见这月光流水,实在是谈情的好时机,便问凤夕:“要不要走着回去?”
凤夕一向顺着他,见着谢青疏眼里的湖月,一瞬被迷了心窍,良久才嗯的回应。
二人原本只是凑的近些,谢青疏一路与他说这路间种种,原本不过是三两俗事,凤夕从不曾在意,却因谢青疏讲得妙趣横生,细细听下来也生了许多异趣。
这一搅和,便忽略了另一人凑过来与他十指紧握的双手。
凤夕原本只是听着,忽见几人拎着亮亮的花灯向他们这处行来,他扯了扯谢青疏的手,声调较往常高了许多,“那个...”
谢青疏看了便知,他道,“此为送春灯,要挂在家中,意为送春离去,盼春归来,算来明日便要过节了。”
凤夕望着他,有些孩子般的欢喜,“那院子里会挂吗?”言语切切,满是雀跃。
谢青疏看他这模样,也不说话,只是心头发软,他想着,凤夕此人,是春日里开着最好的那一只海棠,漂漂亮亮地长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