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打战呢?”
“如今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人怀自厉,风化肃然。守在这里,不也很好么?为什么一定要去冒险,去拿你的性命,赌一场胜负不明的战争?”我絮絮说着,看着他。
在我的眼中,他的模样,忽又有了几分悲情。
“今夜这样的事,或许明天还会发生,后天也会发生,只要你不放弃,就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你不怕吗?”我问。
他动作一顿,继而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以为又要叱责我一番了,却不想他脸色平静得出乎意料。
“亮,从未怕过。”
五个字,刚毅,坚定。一下就击穿了我。
“哪怕是今夜亮已不幸身故,亦不后悔。亮若身故,自会有人能替亮完成未竟之业。蒋琬会,费祎亦会。但凡心有汉室之人,都会。”
我见他提到汉室,眼里仿佛盛满了星星。
“中原战乱已有数十年,亮曾经见过许多富饶之地顷刻化为焦土,百姓流离,无处安居。亮离开徐州那天,最大的愿望便是故土安宁,得以重归。”
“这个愿望,亦同等于汉室。等同于……先帝。”
说起先帝,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那些星星成群坠落,一霎消失。
我再不知道说什么了,气氛又哀伤起来,我心里想的只是为他打算,而他,好像从未给自己打算。
或许这样的人,是注定了那样结局的。
“今晚,留下来陪我吧。”沉寂半晌,我提出了这个请求。我无法阻止他向往北伐的心,只能抱着多让他在我身边驻足的期待。
诸葛亮出人意料没有拒绝,他说,“你先睡吧。亮在这里。不会再有事发生。”
我想他可能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此时的我,听完他的陈词后,已经没有半点的害怕了,甚至与他一样还有些心潮澎湃,难以平复。
嗅着那甘松与零陵香交织的味道,我挽着他的手臂睡了下来,从未如此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把自己写哭。。。
世上怎么会有丞相那样好的人。
第39章 回府
天气一扫昨日阴郁,暖阳稀疏照了进来。我睁开眼,帐子里空荡荡地只有我一人。
只是昨夜诸葛亮身上的甘松气息还萦绕在周围。
我定了定神,回想起昨夜一幕,仿佛真是做了场梦般,动魄惊心,仍有余悸。
我挑了门帘站在外头,看人员已经开始整理东西,准备有序撤离。诸葛亮从另一个议事帐内出来,见到我,说,“醒了?原可以再睡会的。”
我摇摇头,仍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你脸色不大好。”诸葛亮认真的看了看我,说。
“无事。”我说,“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脸色差些便差些吧。哪里还能要求太多呢?”
说完,看着他,自己先笑了。
回相府的路上又是不停颠簸,诸葛亮看似清闲了些,一路闭目养神,可我知道他的大脑里一定在飞速运转,安排准备着北伐事宜。我也不去打扰他,静静待着。偶尔拿出那把匕首刀把玩,想着三十年来,这刀与诸葛亮紧密相随,经历过的故事,又是比我多太多的。
我竟然羡慕起一把刀来。
黄昏时候终于回到了丞相府,我从马车上下来,见天边泛起晚霞,如血色一般,并不觉多浪漫好看,只是一阵触目惊心。
果然,诸葛亮刚进门,里边就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我一眼望去,有蒋琬、费祎、张裔以及许多生面孔。倒不是来恭迎他的,而是找他汇报及议事的。这样的景象在丞相府太常见,何况诸葛亮出了这几天的差,估计案上又该是满满一堆了。
到了前厅,大伙都进去了,诸葛亮也顾不上与我说话,正打算回去休息片刻,蒋琬却在门口停留片刻,问我,“好玩么?”
“好玩?”我一刻没反应及时,意识到他指的是都江堰之行时,不由想啐他一口,说,“好玩个屁,差点死了。”
“这是什么话?”蒋琬摸不着头。
“遇刺了。”我指了指厅里头的人。
“什么?!”蒋琬一声大喝,我急忙做了个“淡定”的手势,示意他压低嗓音。
蒋琬明白过来,紧接着问,“丞相没事吧。”
我看他语气紧张,想,若是这里的人都知道诸葛亮遇刺之事,丞相府岂不是要炸了。诸葛亮此人,真乃季汉之宝,万万不可有损伤。
我想着,对蒋琬摇摇头,说,“好好的,无事。”
说罢要走,忽又听得他在后头问了句,“那你呢?”
这句传到我耳里时,略略觉得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于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今日的蒋琬,也没瞧出哪里不对,便说,“如你所见,好得很。”
蒋琬点点头,再不言其他,跟随众人后头也走进了大殿。
我回到住处,连阿夏和蓝玉也看出了我脸色不太好,询问我,我没有向她们提及昨晚的事,只说累了,于是当夜早早的歇下。
这一两天过得十分平淡无味,但我总隐隐约约有着牵挂担心。
这几天诸葛亮这儿出入的官员越发多了,调兵、粮草、线路等等,所有的问题都要经诸葛亮一一看过再行批示。
我见他又疲惫了许多,眼里都充满了血丝。
夜里又听得他咳了两声,我端着茶进来,劝他,“不如歇歇。”
他只摆了摆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年轻时就这样倔的脾气,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再年轻。这话说出虽又要让人倍感苍凉,却是事实。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勉强撑着,又维持得了多久呢?
我微微叹口气,走到门前,我以往时常见到他在这里仰望明月,今夜明月倒是高高悬在了丞相府的天空,可再没有了望月的心境。
我忽然想到那把琴。
那把诸葛亮很久没有弹过的琴。
才刚到丞相府时曾听过他弹,暗夜里,煮着茶,任由月光碎在襟口。
于是今夜,我偷偷拿了他的琴,跑到第一次弹琴的亭中,将它放置了下来。
可我并不会弹。
“咚……”我随手挑起一根弦,原本该是很轻微的,却在这个静夜里莫名响亮。我又一划,琴弦一排按序发出低沉的声响。
浑厚,绵长,悠远。
这是七弦琴的声音。
不一会儿,我听到远远的,有脚步的声音。
有人走了过来,既不用想便知道是谁。
“你是想着法子让我出来。”他走到我身前,坐在席上,淡淡说。
“我只是觉得丞相许久没有弹琴了。”我停下动作,将琴掉头,放在他那边。
“也罢。”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委顿,“伏案许久,已是疲惫不堪,或许此琴可以消解。”
终于,他将双手置于琴,开始今夜的弹奏。
我实在太爱听他弹琴了,仿佛此刻我又找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我,我与他的琴声该是惺惺相惜的。我看着他,目不转睛,他手下挥洒自如,指尖灵动活跃在弦与弦之间,速度快时目不暇接,慢时从十三徽外划上,世界都要静止。
弹琴时的他,让我好似看到了战场上的他,从容镇定,沉稳有秩,弹了这一手好琴,就如战场上指挥的一手好兵。
最后一个音,他勾起一弦作为结束。我听得恍恍惚不能自拔。
“丞相,教我弹琴吧。”我忽然提出了这样不太礼貌的请求。
但转念一想,他的事务已够繁忙,怎么还能添加他的负担呢。于是又要说“算了”,只是“算了”还未说出口,他却点头答应了。
“练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说。
“我会坚持。”我又开始了小鸡啄米式点头。
此夜诸葛亮教我的第一课便是认识这张琴。
“它叫鸢尾。”诸葛亮说。
“鸢尾?”我好奇,“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倒没有,只是在故乡时,鸢尾是开在家门前最常见的花。”诸葛亮说。
这样我便明白了,以花名取琴名,是因为思念故土。
接下来他分别与我介绍了岳山、龙池、凤沼等基础知识,当我在他的指导下挑出第一个音时,他伸手弹了一下我的手背,说,“错了。”
他动作虽自然,但我还是愣了一愣,感觉脸有点发红。
他又矫正了我一回。我努力定下心神,弹了几遍,他才勉强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