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原身子一颤。
先别说他做生意从来就没晚过别人一步这事了,万一那丫头片子的信比他先到,对方瞧了信知道了原委,他就试不出对方的真假了。
“去,今天就去,现在就去。”
他跳了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徐承志慌忙把茶杯一放,拿上搁桌子上的一封信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两人坐车到了什刹海吴雅家门前,李念原抬头看了一眼围墙和大门,挑剔地说了一句:“这宅子小了些。”
徐承志轻声说:“京城寸土寸金,住的都是权贵,只有王侯勋爵之家才能住五进以上的大宅,有这样一座三进的大院子算是相当殷实富裕的人家了。”
李念原白了他一眼,意思是我还不知道,我就随口说两句不行吗?
他上前去敲门,不多一会儿门缓缓打开,徐大柱探出头来,他瞧着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外,打扮穿着还与京城里的旗人完全不同,一看就是从外乡来的,一下便警觉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打哪来的?”
李念原刚要说话就被徐承志给拉住了。
徐承志递上一封信道:“我俩乃是两淮的商人,有事要求见你家主人。这是如今寄居江宁的前武英殿大学士、刑部尚书熊赐履大人替我二人写的引荐信。”
徐大柱原本听见“商人”二字都打算关门了,徐承志后半句话又把他给拽了回来。他疑惑地瞧着两人,他是不知道熊赐履是谁,但大学士,刑部尚书是多大的官他可是知道的,毕竟隔壁就住着他家老爷的堂弟,如今的工部尚书萨穆哈萨老爷。
徐大柱说:“你们且等等,我进去回禀我家主人。”
李念原道:“你晚了几天来就是跑去江宁弄了这么一封信?”
徐承志道:“那巡盐御史出身当朝勋贵钮祜禄氏家族,御史夫人想来也是出自门当户对的人家,咱们是下九流的商人,贸贸然登门谁会见咱们?好在我在江宁有些产业,同那熊赐履的家人略有交道,这才托他写了这样一封信。”
李念原一听就懂,什么狗屁交道,无非就是徐承志砸了钱请那熊什么的家人在他跟前说了好话,这才得了这样一张纸。
说来这满清的小皇帝果然是没开化的,瞧瞧用的都是什么人,不是熊(熊赐履)就是牛(钮祜禄)的,听说还有头猪(明珠),一朝堂的动物。
第117章
李念原这边在心里吐槽,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大柱跑了回来,拉开大门说:“我家主人有请。”
李念原和徐承志跟着他走进明堂。威武白日要当差,出来见他们的是额森和李氏。
李念原一进屋圆滚滚的大眼睛就一直盯着李氏瞧,他要是个年轻的郎君,李氏要是个美貌的妇人,这会儿他早被打出去了。
幸好李氏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他是个敦实圆润的中年男子,吴雅家的人只当他没啥礼貌不懂规矩。
远来是客,尤其他们还拿着熊赐履的引荐信,李氏客气地说:“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可是我家小孙女和御史大人相托你们有话递回来?”
李念原还没说话,眼泪“唰”一下全涌了出来。莫说吴雅家的人唬了一跳,就连徐承志也吓着了。
“念原兄,你……你这是怎么了?”
李念原说:“像,太像了,你看看她,是不是和我娘的小像一模一样。”
徐承志哭笑不得,他是瞧过李念原生母的画像,他清清楚楚记得那是一妙龄少妇的小像,眼前这一位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他到底哪里看出来“一模一样”的。
李氏同他们说的是汉话,额森一句没听懂,他就见一个敦实的汉子站那猛抹眼泪,他困惑地问:“孩他娘,这是打哪里来的奇怪家伙,咱们还是赶紧打发走吧。”
李氏也是深有同感,遂说:“这位先生似乎是身体不适,什刹海有一位知名的郎中坐堂二位不妨去瞧瞧,老身此处不敢再留了。”
李念原抽出一条秦淮河畔不知道哪一任头牌送他的绣花帕子,抹了两把眼泪。然后解开随身的荷包,摸出那枚和田玉的坠子交给徐大柱媳妇。
他用颤巍巍的声音问:“老夫人,可认得此物?”
徐大柱媳妇把东西递给李氏,李氏只看了一眼就欣喜地说:“是我的坠子。是我家小孙女寻着了托二位带回京的吗?”
李念原的双眸一下被眼泪给淹没了,他冲到李氏跟前,抓着李氏的手哭道:“大姐,我是你弟弟念原,我可是替爹娘寻着你了。”
额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抓着老伴的手差点没气得跳起来,年轻的时候没进关那会儿是有不少人打他漂亮媳妇的主意,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老伴到了这把年纪还有男人想吃她豆腐。
李氏闻言大惊,这边李念原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边额森脸又黑又臭,她忙先安抚好额森:“老爷莫急,他不是恶人,他说他是我弟弟。”
额森一听也愣住了。
“你弟弟?孩他娘,你不是说你是独女吗,哪里来的弟弟?莫不是知道了娘娘的事寻上门来的骗子?”
李氏心里也没谱,她离开家的时候娘三十岁,要说再生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我,我来问问。”
她对李念原道:“你……你说你是我弟弟,你可是有凭证?”
李念原抬起头,一脸不明白。
“姐姐,你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李氏这才回过神,她同额森说的是满语,不知不觉问李念原的时候也用了满语。
于是她又用汉话问了一遍,这一遍还十分有心的是用久不曾说的家乡话问的。
李念原也用乡音道:“我爹是前朝山东昌邑举子,名李渿,字观潮,娘亲乃是王氏,闺名王素怜。我有一姐姐闺名李妘,前朝崇祯年间为避宫中选妃回到昌邑姥姥家,结果清军进关被掳了去。爹娘迁往江南后生了我,给我取名念原,原便是媛,意为思念女儿。”
李氏大恸,素来冷情冷性的她,眼角已然发红。
“你……你再说一遍。”
李念原哽咽着说:“亡父名李渿,亡母闺名王素怜。”
父母双亲的名字李氏一直深藏在心,只有当年额森替她寻亲的时候告诉了他,家里的孩子们无一人知晓,而现在李念原说的是一字不差。
是了是了,是他错不了。
李氏情绪激动,刚喊了一声“弟弟”,一口气上不来,突然昏厥了过去。
家里顿时乱了起来,额森扶着李氏慌了手脚,李念原抱着李氏喊着“姐姐”大哭,塞和里氏听到上房一阵乱跑了来,见此情形赶紧让徐大柱去叫大夫。
徐承志把李念原拉起来,说:“念原兄,你冷静些,令姐是上了岁数的人了,经不起这样大喜大悲。”
李念原“咕咚”一下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我收的那堆百年人参呢,赶紧拿来救我姐姐!”
大夫这会儿已经来了,额森和塞和里氏把李氏扶到炕上,大夫说:“用不着人参,老夫人身体安康,只是一时情绪起伏过大闭气昏厥了而已。”
他拿出养神丸给塞和里氏,让她用水调开了给李氏喝下,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氏果然悠悠醒转。
额森吓得不轻,握着李氏的手问:“孩他娘,你可有哪不舒服?”
李氏慢慢地摇了摇头,她示意额森扶她起来。
李念原听了徐承志的话,不敢冲到李氏跟前大哭,只敢站得远远地瞧着她。
李氏对他招招手,“你站近些,让我……让姐姐好好瞧瞧你。”
李念原走到她跟前,他虽然中年发福,脸圆滚滚的不复年轻时候的俊逸,但若仔细瞧,还是能看出李家人五官的俊秀,尤其是眉眼之间同李氏十分相似。
李氏颤着声问:“爹娘可还在?”
李念原声音一哽。
“爹娘多年前已经故去了,娘临终前嘱咐我,务必日后要出关去寻你,娘说你一定没死,一定是被掳出关去了。”
父母双亲若在那皆是古稀老人,虽然知道双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但没想两人竟去得那么早。
尤其父亲一向身体康健,又有长寿之相,定是国破家亡之后心力憔悴所致。李氏想到这掩面恸哭起来。
塞和里氏从未见过婆婆这样,吓了一跳,问:“怎么了,这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