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刻的她相比,钟明烛曾经见识到的生气仿佛只是儿戏。
只见她手指轻轻一抬,一股水自湖中升腾而起,没入云中,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电闪雷鸣之声。
——这雨原来是这么来的。
钟明烛暗暗咋舌,想起不久前自己被卷入溪中的事,心想那时候对方果然是足够手下留情的,过了一会儿,她见若耶轻轻吐了一口气,以为已经结束了,正欲打听那些是什么人,却见若耶脸色一变,扬手将那枝珊瑚插在身前。
数重屏障顷刻筑起,接着便有什么打在了屏障上,虽然没有冲破,却将他们立足之处震得剧烈晃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重归平稳,钟明烛环顾四周,发现除却被若耶护住的地方,其余都面目全非。
“他们走了。”收起珊瑚,若耶拧着的眉不见丝毫舒缓,轻道,“没想到还有其他帮手。”
“其他帮手?”钟明烛疑道,“我只认识那个南司楚,他和云中城有关?”
“他姓南?”若耶倒像是第一次听说南司楚名字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南溟的徒弟。”
“南溟是谁?”
“他是云中城客卿,珍宝阁有四分之一是他的。”
“……听起来挺厉害的。”钟明烛嘀咕道。
“他那三脚猫功夫,我本来想杀了他的。”若耶的口气有些烦躁,“他挡不了我的雨,一定有其他人在帮他。”
“而那人境界在你之上,所以你没发觉他?”
若耶挫败地点了点头,道:“是。”
很快,她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呢喃道:“糟了,他们一定是去对付阿云的。”
钟明烛连忙一把拉住她,防止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口中急急道:“等等,也许我能帮你。”
“你修为那么低,怎么帮?”听了这话,若耶走是没走,然而打量着钟明烛的眼神尽是不信。
修为低是事实,钟明烛心知肚明,然而被这么直白地指出还是非常恼火,她咬了咬牙,强忍住朝若耶挥拳的冲动,粗暴地扯着她弯下腰,附在她耳中轻轻说了几句话。
话音刚落她便觉灵力汹涌而至,眼前是若耶的怒容,然而她没有显露出丝毫紧张,反而勾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没有任何抵御,她就这么挂着游刃有余的表情负手而立,浅绿色的灵光再起,将试图伤害她的东西都隔绝在外。
“我要对付南司楚,我脑子比你好使,而且我还能自保。”她笑道,“鲛人,不考虑合作吗?”
若耶抿了抿嘴,皱着眉说:“你太狡猾了,我不放心你。”
钟明烛笑意不减,应道:“至少我伤不了你的阿云。”
这是一场博弈,她想赢,但输了也无关紧要,大不了记在账上以后再从南司楚那把这口气讨回来,但是对于若耶来说却是值得权衡的选择。
敢威胁叶沉舟的人也不多,能从他那讨到便宜的人不多,而钟明烛恰恰是其中之一。
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就算钟明烛最终没有帮上什么忙也无关紧要,毕竟——云中城大半势力都在觊觎城主之位并为此争斗多年的事,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保护你的是什么?”最后若耶问了这个问题。
“是太师父给师父的护身符,师父又给了我。”依旧扯谎是手到拈来,面不改色。
“好,我们先回去。”若耶抓住钟明烛,两人身影转瞬便消失。
僬侥以北三百里,临近合虚之山的密林已沉睡了许多年,而今却响起了不属于古林的嘈杂。
窸窣一声轻响,只见一团雪白的影子在树冠中的细枝上停住,是一只闪电貂,它只稍停留,四下张望一番便消失不见,连抹残影都未留下。
片刻后,又一抹雪白的身影经过那处,足尖在那只有手指粗细的枝梢上轻轻一点,稳稳立于其上,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闪电貂留下的灵气痕迹,下一瞬便追逐而去。
那正是长离,她本该在七八天前就抵达僬侥,却在途中被一只闪电貂偷去了身份玉牒,她只得折身去追那只闪电貂。
她已从木师叔那得知钟明烛在僬侥,既然弟子无危险,寻回玉牒便成了首要之事——下山前云逸千叮万嘱必须看好玉牒,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那闪电貂体型虽小,却不是凡物,而是妖兽,修为甚至远超长离,速度更是快得匪夷所思,长离追逐多日,却始终慢一步,尤其是进入密林后,更是被拉开了距离。
若只是普通森林,她大可直接将其夷为平地逼那闪电貂现身,可这片森林已存在了上千年,那些古老的树木虽没有化形的契机,但早已不是能被轻易摧毁的存在,她只能跟着闪电貂在林中斡旋。
突然,前方传来浓重的妖气,不是闪电貂所有,而是属于别的妖兽。
下一瞬,她就看到一道血光冲破云霄,煞气汹涌几欲吞天。
未多加思索,也未有片刻停留,漆黑的眸中依旧静如止水,一声剑吟,身形穿过茂密的树影的同时,焚郊在手,漆黑的长剑直指那团血光,严霜剑气蓄势待发,却在她看清前方情景后止于剑尖,凝而不发。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谷地,地面被斑斑血迹浸染,巨大的妖兽已经死去,而妖兽身畔,伫立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长离不认识她,但是认出了她身上的青灰色衣衫以及腰间的玉牒。
玉牒上的流纹显示出她和风海楼一样,是第十六代弟子。
一步一步往那女子走去,长离没有收剑,反而凝起愈发凛冽的剑气。
她虽然对门人算不上了解,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曾经在钟明烛的建议下拜访了其他各峰,知道下代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仅仅是金丹后期,就算这些年里有人突破,也只可能会是元婴初期修为。那女子却是元婴后期,远超于她,几乎能与云逸比肩,并且散发着不属于天一宗功法的煞气。
对方应该早就察觉她的到来,却没有任何反应,神情冷漠,缓缓将剑自妖兽身上抽出。
那是一柄血红色的长剑,连剑柄都闪烁着妖冶的血色,光是看就能感知上面浓厚的血腥味,而后,只见妖兽的身躯好似熔化了似的一点点坍塌,最后化作一缕血雾没入那柄剑中,只留一具破败的骨架。
剑上流光闪烁,好似鲜血在缓缓流淌,永无止息,随着长离的靠近,剑上的血光愈发浓厚,最后轻轻颤起来。
隐约中,仿佛有咆哮声在耳畔炸响。
女子缓缓举起剑,抬起的眸中泛着与剑一致的血色,沉声道:
“你的剑,是那把么?”
第44章
察觉到那几欲实体化的汹涌杀意, 长离止住脚步, 比起那柄剑, 她更在意的是那女子的身份。
只因对方是天一宗弟子。
那是这个世间, 寥寥无几与她相关的存在。
她尝试以灵识查看对方玉牒上的名字,却被阻住, 煞气化作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对方周身罩住, 甚至连面貌时而隐没在缭绕的黑气后,辨不清真切。
“你是谁。”长离问。
女人没有回答,剑刃划过周正的弧, 最尖锐那点直指长离眉心,道:“战。”
那低沉的嗓音出自她之口, 又不像是她原本的声音, 似乎与什么混杂在一起。
至死不休。
剑光起,划出一条红线,好似以极其缓慢的笔调勾勒出的浅浅一线,随之而来的是咆哮的战意,几乎要将这空旷的谷地震碎。
与此同时, 漆黑的长剑划出清浅的光, 剑气凛冽,迎着那道血光而去。
铿,一声清响, 双剑相峙,刹那间好似有一瞬定格。
天地俱寂,万籁无声——那一瞬后便是万物泯灭。
整片谷地被剑气割得支离破碎, 无分寸完好,靠近谷地的古木被连根拔起,顷刻化为粉屑。
土地崩塌,天亦变色,云幕渐沉,隐有电闪雷鸣之势。
二人的身影已至百尺高空,长离御飞剑,而对面的女子足下空空荡荡,却如履平地,那柄血色长剑散发出愈发鲜艳的色彩。若此前只是血色之剑,而今看起来就是血。
长离平息着胸中紊乱的真气,天一宗的功法已压不住肆意的剑气,她不觉转为运起百里宁卿授予她的那套功法,是以此时还能稳住剑势。
对方的修为在她之上,剑招亦远比她凌厉,仅以剑风就能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那不是天一宗的剑法,不是任何一种她认识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