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要买这些?”她有些不解。
“当然是买来送给小姑娘的。”钟明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拉着长离跟上那男子,没多久就见他急匆匆追上一个年轻姑娘,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后就将那几样首饰捧了出来。
原来是那男子对那姑娘一见钟情,但自己第二天就要离开,一年后才会回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想提亲。”钟明烛摇头晃脑道,“后生可畏。”
长离则问道:“凡人都这样吗?”
“这倒不是。”钟明烛带着她看往另一处,“上元夜的确有不少情侣私会,大多是这样。”
那里,只见一个姑娘和一个书生并肩而行,两人有说有笑,行至路口即将分别时,那姑娘将一张帕子塞入书生手中,然后就和来接她的女伴一起离开了,急匆匆得像是在逃一样。那书生则攥着那帕子看了又看,随后咧开嘴笑起来,原本斯文的长相无端显出几分傻气。
“送了亲手绣的帕子,便是表述倾心之意。”钟明烛掰着手指和长离讲起凡界婚配的风俗来,长离静静听着,心中则想:倒是比修真界复杂多了。
修士结为道侣,只需结契,因为双修需要功法能够相辅相成,所以多是同门弟子结契同修,又因为谋求的是提升修为,修行至瓶颈时散盟重寻新道侣的也不少。
像竹茂林和百里宁卿那样的道侣,几百年都不出一对。
他们为了“情”之一字,甚至甘愿舍弃修为。
在那男子赠送首饰时,长离听到了“衷情”二字。
这是情啊——
飘忽不定的思绪忽地定格在这个字上,不久之前,有人与她说过相似的话语。
恍恍惚惚胡乱飘荡的思绪忽地定格,心底好似有浪潮席卷而至,一瞬间,耳中只剩鼓噪,她闭上眼,努力扯回思绪,睁开眼,却对上了钟明烛稍浅的眸子。
“在想什么?”似乎是她不小心发呆了太久,被钟明烛注意到了。
眼见钟明烛眼底浮现出揶揄的神色,长离垂下眼,不动声色道:“没什么。”说着她侧过身,胡乱抓起手边摊子上的什么问道,“这是什么?”
问完后才发觉那是个面具。
钟明烛笑了起来:“这是个面具。”
长离听出她话中的取笑之意,抿了抿唇,固执地又问道:“这是什么面具?”
那面具眉骨突出,青面獠牙,虽然算不上多可怖,但也和美好安宁沾不上边,可买的人倒是很多。
“这是用来辟邪的。”钟明烛也抓起了一个, “夜间阴气重,戴上这面具,妖魔鬼怪看到这些就被吓跑啦。”她把手里那眼睛瞪得铜铃大的面具举到脸前,转向长离,压低嗓音道:“无知小鬼见了本君还不速速下跪求饶。”
她那嗓音似乎是在模仿百里宁卿,只是她身形纤细,哪里会有百里宁卿的威慑力,倒是有些好笑,长离不禁勾起嘴角,先前莫名的慌乱渐渐淡去,她探手将面具从她脸上移开,见那张熟悉的脸一点点自面具后显露,眼中不觉添了几分柔意,道:“别闹了。”
“才不是闹。”钟明烛眨了眨眼,接着装模作样道,“是辟邪,至少比我这张脸管用些。”
长离稍忖片刻,先是点了点头似是附和,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心想:可是这张脸比较好。
摊主见她们玩闹得很是开心,直接将那两面具送给了她们。
长离刚想回绝,钟明烛已先一步谢过那摊主,然后戴上面具往别处去了,长离只得收了面具追上去。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最后在市集边的桥上停住,桥上人比较少,大部分人都去了桥下,正在往河里放花灯。
“那些是祈愿灯,若一直不沉,心愿就能达成。”钟明烛趴在石栏上,望着那些花灯,似笑非笑道。
很多灯尚未飘到河中央就暗了下去,也有些一直顺着水流漂下去,直到灯的轮廓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轻晃的火光。
长离看到有几人兴高采烈,好似心愿已成,稍一探,发现那些人的花灯虽漂得很远,有几只甚至漂到了城外,可最终也都沉入了水中,不由得好奇道:“他们的花灯也沉了,为什么他们那么高兴?”
“火光漂到了目力不及的地方,在他们看来,自然是没有沉。”
“这也可以?”
“有何不可呢。”钟明烛抬头懒洋洋望向稍显暗淡的星空,“不过是心愿罢了,纵然是假的,能欢喜一刻也很好了。”
——心想事成,能信几分,便是几分。
行人陆续离去,不多时,桥头只剩下她们两人,安静下来后,那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再度袭来。
火光电石间,思绪自见过的场景上一一掠过,不久前被打断的念头再度浮现。
广场上,烟火迸发出炫丽的色彩,那些朦胧的光影似来自极远的远方,又似近在咫尺。
长离看着钟明烛的侧脸,又垂下眼望向河中浮沉的星火,蜷缩起手指,迟疑道:“你有什么心愿吗?”
“嗯?”钟明烛挑了挑眉,转过头,与长离对视片刻,忽地勾起唇角,“我想放个花灯。”
第100章
聚集在桥下的人渐渐少了, 据说午夜时分在城郊有烟火大会, 人们放完花灯就赴往下一场盛宴, 连街头的小贩都散了不少, 人流在火光涌动中往城外涌去,喧闹也随着人流一起远去。
桥边渐渐安静下来, 夜风勾起几许凉意, 水面上虽仍有星火浮沉,但失了欢声笑语的点缀,看起来比之前清冷了不少。
长离捧着面具伫立在桥头, 斗篷下摆时不时被风撩起,斗篷下纯白的衣料与夜色构成黑白分明的对比, 纤尘不染, 干净得好似不是真的。她的视线落在水上,静静地打量着水上为数不多的花灯,但渐渐地,水光和灯火混杂成朦胧不定的虚影,飘忽不定的目光越过那些交织的光影, 投向了不知名的彼方。
钟明烛去市集另一头换零钱了, 她想放花灯,但她手头无金银,用药材去换终究太麻烦了。
——她若想, 不要说是取一盏花灯,就是在店主眼皮子下取几十盏也轻而易举,但很显然, 长离不会允许她再行不问自取之举。
就在她叽叽咕咕小声抱怨在阳山时不该把那剩下的一半金子全部给猎户时,长离忽然想起自己储物戒里还有很久以前风海楼给的银锭,便取了几锭给她。银锭面额太大,寻常摊贩多半找不开,钟明烛打算去找个铺子换几贯铜钱,便让长离在桥上等她。
“我去去就回,你可以先想想要祈什么愿。”她笑着离开,只是短促的几声轻笑,可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嗓音仍旧在长离耳畔回荡,好似铃铛滚了一地,余音不绝。
又像是月华,柔柔地洒下,驱散了元月的萧索寒意,连带她踏过的石阶看起来也比之前暖和了几分。
长离没有分神去探寻钟明烛正在何处,只静静等候着,河道尽头,火光明灭,不知是花灯中未燃尽的烛光,还是倒映在水中的星辰,亦或二者皆是,就像是这繁华的世间,容纳了万物。
忽然,她听到了懊恼的叹息,往桥下一看,只见一个少年正愁眉苦脸看着河心。岸边只剩他一人了,河心也只剩下一盏花灯,那盏花灯已歪斜了大半,靠近水面的那半被水打湿,水渍不断扩散,看起来很快就要将整盏灯都扯入水中。
那应是他的灯吧,多半是要沉了,长离心想,这时她看到那少年的同伴过来喊他快些,说烟火大会快开始了,那少年嘴上连声答应,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盏花灯,似乎不亲眼看到结果就誓不罢休,即使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也没有移开目光。
大概很重要的心愿——长离抿了抿唇,眉头不自觉拧紧,但很快又舒展开,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抬。
以前的她多半是不会注意到的,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做什么。如今她却在想:那也没什么。
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水面,将那盏小半已没入水下的花灯扶正了,那少年先是困惑,但是很快就发出欣喜地呼声,原本被失望笼罩的眼睛一瞬亮了起来。在那阵风的推动下,那盏花灯很快就漂到了河道尽头,消失在那少年视野中,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下一瞬,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桥头。
他只是凡人,无法感知灵力,就算一瞬有所察觉,终究不过是浮光掠影,看到长离正在看着自己,他先是一怔,之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冲长离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便急匆匆去追同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