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身罪孽,无可饶恕,日后便是升阶渡劫,定会被打得灰飞烟灭。
五大宗堂仙尊皆是一怔!这溷元狭天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似是高阶修士所炼化,没想到竟能将一个魔修的气息遮掩的如此彻底。他们五人中,可是有三人近距离召见过晏七颜,甚至观察过她体内的灵力状况,这镯子不仅仅能遮掩气息,更能以假乱成,伪造纯净的灵力之气分散他们注意力。
濮元仙尊几乎要站不稳,他脚下一咧,差点整个人摔了下去。晏七颜是他今年唯一收录的内室弟子,又与桃花骨妖有了本命契约,现在告诉他她竟是一个魔修……而且还是合欢宗的?!
别说濮元仙尊,连边上的扈鸿延都不敢相信,他虽与晏七颜接触不多,但那时她看着自己憧憬的眼神,脸上小心翼翼认真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一个魔修啊!
“亓宣……”濮元仙尊已握住了袖下的手,事已至此,便是他们再不信,晏七颜是魔修已是事实,她身上的魔气骗不了人。
亓宣仙尊的眼眸仿若天边漂浮的云层,弥漫着一层看不透的雾,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跪在正前方的寻风也没料到事发突然,这女修竟还有另一重身份,执意要为那沮渠封坛扛下所有罪责。此时他若继续将矛头对准沮渠封坛,反而让人觉得他一个大弟子,在针对新来的小师弟,反而落得不好的名声。
他不再言语,只等候亓宣仙尊宣判。
而站在晏七颜身后的沮渠封坛,却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女魔修……她竟然为了帮他,自己揭露了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这里可是艮阳宗!她一个魔修的身份被揭露,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他想看看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现在唯一能看到的,却只有晏七颜单薄瘦弱的背影。
这个背影与从前的晏将军截然不同:从前的晏将军是壮硕的,是顶天立地的,是需要他仰头才能看得到,是无论多少刀枪剑戟都一定可以挡得住的身躯;而现在这个背影,同样在保护他,却是纤细瘦弱,却是仿佛如风一吹就会刮倒……但是……
从前的画面,忽然如潮水一般涌起……
她站立在他面前,挡下妖兽的血盆大口,浑身鲜血淋淋,却喊着让他逃走;她将他抱在自己膝上,诱骗他饮下汤药,医治他身上的毒素;她脸上挽着温柔的笑容,淌过炙热的岩浆流,从亭边爬上来,问他是否安全……
——等会儿我再让人给你送来吃食,你吃饱之后,我带你去艮阳宗。
——我不去!
——你必须去。那里是正道门派,没有魔修,不会吃你、害你。你要在那里好好修炼,习法术,练剑,等有一日你爬的比我高,变得比我强后,再来找我。
——你不怕以后我来杀你吗?
——不怕,我等你来杀我。
她明明害得他家破人亡,明明害死了晏将军,明明害得北凉亡国父皇惨死……可是为什么却要救他,帮他,一次一次护在他面前……为什么,她让他既恨她,又不舍她……
“将合欢宗魔修押入绝地崖,听候发落。”最终,亓宣仙尊下了命令。
有两名执法堂弟子上前来,卸下了晏七颜身上的武器和储物袋,暂且封锁住她的灵力,佩戴上玄铁锁链,带向了绝地崖。
她被带走的时候,沮渠封坛想上前一步跟上来,却被晏七颜一个眼神狠狠呵斥住。
这个眼神让沮渠封坛如晴天霹雳,一下子顿在了原地。从前他犯下错误,被晏将军所救,她实在极为恼怒时,便会用这样的眼神告诫他。这个眼神里,包含着警告、生气、不悦……还有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宠溺……
为什么……为什么……
你到底是谁?
绝地崖在镇魔塔山山脚的一处悬崖峭壁间,有一道巨大的石阶链接着两山之间,石阶的正中间是一块高起的圆台,圆台正四周有水渠环绕,这些水来自于插在圆台中心的那根冰雪剑,冰雪剑源源不断融化成水,流入水渠,再由水渠落入云雾中,犹如瀑布一般绝美。
这冰雪剑是当年飞升的仙尊所留,因为冰雪剑灵力强大又无人能驾驭,便一直留在此地,冰雪剑所融化的水形成了灵压结界,犹如一个天然牢狱,当晏七颜被关在此处时,便无法再轻易从里面出来。
石阶上方还有专门看守的执法堂修士,以及两只不断在空中盘桓的黑鹰。这黑鹰乃艮阳宗饲养的妖兽,有时会用来惩戒犯错之人,啃咬撕抓他们的肉身和灵力,让犯错之人痛苦不堪。
晏七颜入绝地崖,虽没有受到指令需被用刑,但那两只黑鹰妖兽还是下来狠狠捉弄了它一番,但毕竟不敢大肆欺辱,只啄伤了她的额和手臂,便飞回了天上。
额间的血流下来,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凄惨,许是她用着七颜娇小瘦弱的肉身,连看守的执法堂修士都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真是可怜。”
“有甚可怜的,她是魔修。”边上另一个人狠狠呵斥了一句,便继续看守。
晏七颜平静的盘坐到了地方,她抬手擦去额上的血,目光顺着天际望向远处不断翻滚的云……这样也好,她原本早已战死,现如今落在这魔修肉身上,纵然被千人唾弃,万人误解,但只要能救得了太子,她都觉得感激不尽。
这魔修身上的罪孽,所需承受的惩戒和痛苦,由她一人来便可。
冰刃不怕,烈火不惧,刀枪剑戟万箭穿心……只要能洗脱太子罪名,她唯有一个字:来!
晏七颜入绝地崖,五大总堂仙尊尚未定下判罪,众人都无法探视。但段柏渊手段了得,他在自入艮阳宗后便与宗门中上下弟子都打好了关系,包括执法堂中的人。所以在晏七颜被关的第七日,他便借着守卫换班的空挡,来到了绝地崖。
他从石阶上下来,看到晏七颜额上的血迹已干,她低垂着眼眸,目光平静而淡然,就这样盘坐在这冰冷冷的圆台地牢中。
若是从前的魔修七颜,早就想尽办法勾引周围的看守,或竭尽全力冲破这地牢要逃出去。但偏偏是晏七颜,她就这么冰冷冷的坐着,仿佛是山巅之上那清风道骨的仙君。
天下大多女子都是面冷心暖,而晏七颜却偏偏是那个面暖心冷之人。
她能对所有人释放善意,温柔相待,无论是从前司青、那死去的魔修,还是现在的滕芷滕泽……但真正能让她义无反顾放在心尖上的,却唯有那北凉太子沮渠封坛。
第64章 你是晏七颜
“你屡次三番救他,他却不会为此感谢你。”段柏渊踏上石阶, 站在了圆台之外的水渠前, 看着里面盘膝而坐的晏七颜,她乌黑的青丝从脸颊两侧垂落,目光淡然冷清。
晏七颜听到声音, 缓缓抬起头。
水渠结界之外, 是银发玄衣的段柏渊, 真正踏入修仙之后, 段柏渊身上的气质更加凝练,只如此站着,便如同天山上的雪莲,幽兰圣洁。
她淡笑了一下,声音平和:“谢与不谢,都与我无关。”
段柏渊神情一凛,压抑在眸底深处的情绪波澜起伏:“凡人不过百年岁月,修仙却有千千万万年, 与修仙相比, 凡人世界所走所遇,不过都是一息一瞬。你今后在这修仙界, 会遇到更多的事,更多的人,北凉国太子也终会成为那树上花叶,零落成泥。你如今自曝身份,又是在这天下仙门云集的艮阳宗掌门继任仪式上, 如此断绝后路,你今后又该当如何?”
晏七颜眼眸中有水光潋滟而过,但终归平淡:“我只想护他,那个时候已考虑不了太多。”
她这一生,跌宕起伏。如潮歌汹涌,又似星云沉浮,浴血奋战、凯旋而归、纵歌纵酒,精彩绝伦……人活一生,便已足以,若要日日年年苟延残喘,还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更何况魔修七颜本就罪孽深重,她既用她肉身相助小太子,那么为她拦下所有罪责一应承担,便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若知晓,救他之人,便是他想救之人,又当如何。”看着面前的晏七颜风轻云淡,段柏渊袖下的手微微一握,开了口。
晏七颜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她像是略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低头垂眸,微微一笑,一双乌黑的眼眸,仿佛忽然绽放了星辰,绚烂夺目:“在紫凰山时,我便一直忌惮你。因你与旁人不同,想得比他们远,看得比他们深,万千盘算,竟连我都望尘莫及。现在看来,我那时的担忧果然没错,你早已察觉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