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缜见所有人的路人都散去了,便把书箱放在一旁,走到树丛边上,伸出手去扶那瑟瑟发抖的少女:“姑娘,你还好吗?”
那少女虽然皮肤黑黄粗糙,可那一双眼睛却很清澈,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林缜,似乎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哪怕有一个人对她伸出善意的手,她也不敢再去接受那份善意。
林缜见状,单膝跪地,朝她微笑:“姑娘,他们已经离开了,你也赶紧离开,别再被人捉了回去。”他的嗓音清澈而温和,面上还带着正直的少年意气,极大地安抚了她不安的心。她犹豫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手指尖碰了碰他的手。他的手指也很好看,手指修长,关节有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女终于抓住了他的手指,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她似乎饿了好几天,站起来之后面色白了白,弯腰弓背,有点畏缩。林缜看了看自己的干粮,他还剩下两个馒头,本来还想带在半路上吃的,现在就把那两个馒头全部塞到了她的手里,低声道:“你是饿了吧?”
少女抓着他递过来的馒头,手指微微用力,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了。她用力地抓着馒头,见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给她的,便把馒头死命往嘴里塞,她狼吞虎咽地把整个馒头都塞进嘴里,却又被噎住了,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林缜忙拿出水袋。她吞咽下一个馒头,还剩下一个却没有动,只喝了几口水,又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祈求地望着他:“帮帮我,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林缜被扯住衣袖,也没有觉得不耐烦,而是语声轻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你帮帮我!”少女的双手沾满了老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的妹妹还在那些人手里,她才五岁,那些人说要把她卖到妓馆里去——我没有办法,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没有办法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林缜低下头,望着她的双手,这少女的十个指头都布满了茧子,手腕关节粗大,他的眸子微微一暗,又哂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少女语塞。她自己这么困难地逃了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被那些人捉回去,她尚且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还把自己的妹妹一并救出?她自己做不到的事,却要寄托在一个跟他仿佛年纪的少年身上,这少年同她非亲非故,又是孤身一人,实在犯不着为她涉险。
她狠了狠心,忽然跪了下来,抓住了他的衣摆,哭道:“求求你——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妹妹,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你救了我的妹妹就是福报——”
林缜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道鞭子抽了过来,正抽中那少女的肩膀,直接缠着人把她给掀翻在地。
“我说你这人还要不要脸?”一个娇嫩悦耳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你让这小哥去救人,他怎么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去帮你救人吗?还敢说好人就会有福报,就算有福报那也是他的,可不是你能赐给他的!”
林缜一转头,不禁呆了一下,那个手上还甩着鞭子身骑花驴的少女可不是那个在永州找他写战书的叫青涯的道士的小徒弟?!他们在永州见过一面,却不想在雍州又遇上了。
少女轻盈地从驴背上翻了下来,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她的步子很是轻快,每走一步,她身上那条百褶襦裙便犹如一朵绽放的鲜花在小风中轻轻摆动。她拿着鞭子,戳了戳林缜的肩头,笑道:“啊,书呆子,还是你呀。”
林缜作揖:“姑娘。”
她把玩着手上的鞭子,用鞭稍抬起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女的下巴:“你运气倒是好,碰上了我,你也别为难人家书呆子,你要救谁,我陪你去。”
她之前甩得那一鞭子只把对方掀翻在地,实际上并没有伤到人。那可怜的少女却倔劲上来,瞪着她道:“不要你救!”
“不要我救,你却要他救?”她吃惊道,“你是傻的吗?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能走两步路都要大喘气,你要他去做这么艰难的事,你怎么好意思?”
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缜:“……”
……这人到底是怎么说话的,怎么会把好端端的一句话说得这么难听?
她扬着下巴,还顾自洋洋得意:“我叫李青涯,青涯剑的名头你们肯定是听说过的吧?我肯出手,多得是人来求,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林缜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李青涯,也没听过青涯剑,但是他知道她的师父才叫青涯,之前那封战书他写过这个名字。
“……你干嘛这样看我?”
林缜:“青涯,难道不是你师父的道号?”
少女:“……”
林缜:“所以,你到底叫什么?”
面前的少女长得眉目秀美,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就是平远城第一美人也远远及不上。她若是落到花拍子手里,只会生不如死。
少女眼珠一转,正看见身边那头花驴,笑嘻嘻道:“我叫李大花。”
听到“大花”两个熟悉字眼的驴子突然兴奋了,扬起脖子哞哞地叫了两声,还刨了刨蹄子。
林缜:“……”不愿说名字,那就不说好了,还随便拉扯了一头驴的名字按在自己头上,她到底是在想什么?
她又接着问:“那你叫什么?”
三个少年少女互相通了名字。
林缜也没说自己的真名,只说自己是来求学的,是个秀才。那个从花拍子手里逃出来的少女说自己叫顾小花,引得少女咯咯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叫大花,遇见了小花,还挺有缘分。
那秀美少女就是随着师父青涯出门游历的安定公主李清凰。她肯定是不能把自己的闺名报出来给别人听,那就只能胡乱给自己取个名字,她的坐骑是师父送的,是她今年的生日贺礼,统共花了一百五十文,因为那是一头花驴,她便给它取名叫大花。驴子叫大花,她就叫李大花,完全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李清凰听林缜说自己是个秀才,诧异极了,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通:“那你可真是厉害。”
他跟自己的年纪似乎也差不多,却连秀才都考上了,是真的厉害。她见过前几年父皇摆杏林宴,考中进士的许多都是胡子花白的老头,当她的祖父都够,他这个年纪能考上秀才,过两年再下场考试,若是考中怕是很快就能上长安参加春闱了。
顾小花根本就不知道林缜这个年纪的秀才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只一脸懵地望着他们。
李清凰道:“行了,你既然是从花拍子手里逃了出来,应当知道他们把人都藏在哪里吧?”
顾小花眨了眨眼,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也不敢置信,面前那少女是当真要帮她去救出自己的妹妹?她诺诺道:“就那边的山头上。”
李清凰又问:“那座山头,附近是什么地形,地势又如何?你且说得再详细些。”
林缜见她问出那两句话,便知道她倒不是那种一腔热血去做好事,最后还要把自己赔进去的人,她看上去虽然粗枝大叶,可是心思却还算细密,知道要问地形地势,再做打算。
顾小花哪里知道什么地形地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李清凰对着她刚画了一半的地图叹气。林缜又捡了一枝干枯的枝叶,在她画好的图上增增减减几笔,画出了一幅简略的地形图,比她之前画出来的更加清晰明了。林缜道:“就算有简单地图,却还是不够,你师父呢?”
“我师父啊……”李清凰拖长音调,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鼓起,“他管自己跑了,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啦。”大概还在被追杀吧,于是就在半路上把她给丢下了,她好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呢,就这样被孤零零的丢在半道上,让她自己去雍州府等。也幸亏她这一路运气好,也没有师父的仇家来找她麻烦,路上也没碰到什么强盗匪徒,居然真的让那个她一个人平安地到了此地。
林缜简直无言以对。
他敢一个人上路,是因为他是个男人,怎么着都不会碰到什么不好的事,可是她一个小姑娘竟然被师父丢在半道上,这对师徒竟然都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问题,心可真是大。
就连顾小花都说:“难道就不怕你被花拍子捉了去?!”
李清凰捧着她那张洁白秀美的脸蛋,笑嘻嘻道:“我就当你们是夸我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