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洺笑道:“陛下只是稍许受惊,并无大碍,林相且放宽心就是。”他一直把他们送到了马车上,方才把手上提着那只沉甸甸的木箱递了过去:“陛下同林夫人一见如故,这是陛下赏赐给林夫人的。”
李清凰注视着那只木箱,平静地道了谢,眼神一闪一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够得到女帝的赏赐,不管她赏的是什么,都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可是她却觉得这些赏赐烫手。
终于,她打开了箱子,只见第一层的锦布上摆着两三样首饰,玉镯的水头清透,发簪又做得精致。她掀开箱子的第二层,只见里面塞满了银锭,满满地装了半个箱子,难怪刚才德洺提得很吃力。
李清凰注视着这些赏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确是如鲠在喉,可是理智上又清楚明白,她之于女帝,就只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还是她最器重的臣子的妻子,她想要试探她想要博取她的同情,那都是很正常的。对于久居深宫的人来说,每个人都有不止两张面貌,不同的面具会对应不同的场合轮换,久而久之,自己都会先忘记最开始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她玩笑道:“看来陛下知道你很穷,在新相府还没造好之前,就先给你送银子了。”
林缜屈着一条腿,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看着她,他轻声道:“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没有人逼你一定要笑的。”
李清凰:“……”
她直愣愣道:“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太子想要拉拢你,本来想拿我做筏子来要挟你就范,我当时气不过,直接把威胁我的李慕给一脚踢下了太液池。”
这回换成林缜沉默。
今日的李慕还真是多灾多难,被人踢下太液池游回去后,又被方轻骑差点吓破了胆。
林缜摇摇头:“别说是太子,就是齐王殿下也是这样。可惜这两位都算不上明君。”
李清凰忍不住反问:“那在你眼里,谁还能当你口中的明君?”
“从表面看,是没有。”林缜道,“但是我觉得……或许,是七殿下吧。”
李清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七殿下可不就是李慕吗?就他今天那怂包样,她都能猜到明天会有一堆御史台的折子弹劾他有失体统了,他若是当上皇帝,大约西唐就要完蛋了吧?
林缜见她一脸不服,便笑道:“有时候,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若你也是皇子,却也是不适合坐那个位置的。”李清凰做事总是太理想化,都想要面面俱到,总想着善始善终,可是这个世上安得双全法?两全都已经这样艰难,更何况是面面俱到?
李清凰洋洋得意:“我本来就不想要那个位置,我能当好将军就够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林缜忍不住笑了,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何她身上那些品质明明是为他所不喜,可他最后还是会为她神魂颠倒,她即是鲁莽却也果敢,即是冲动却也赤子心肠,她无拘无束,又不曾在权势和富贵中迷失本心,她就像春日里的太阳,文人都说月亮高洁,星子清冷,可不管是月亮还是星辰,在太阳的映照下,就只会黯然失色。
她就是他的烈日骄阳。
马车停在了新租下的四进小院正门,林缜先下了马车,然后搀扶着李清凰下来。反而是端墨站在一旁无所事事,他搓搓手,不由咂舌,说来也真是很奇怪了,就连扶人下马这种小事,他家大人都要抢他的活干,再下去他是不是就卷包袱滚蛋?李清凰拎着裙摆,原来正站在车辕上要往下跳,可是在林缜的注视下,还是熄了那点心思,老老实实地把手放进他的手里,由着他搀扶着下马车。
端墨也是很能干,他甚至把过去在相府做事的老人找回了一大半,还给从别人家里挖了几个回来。但是——此事有好有坏,好处是就算有人想偷偷往林缜身边塞人,暂时也塞不进来,坏处就是,林缜当初请的在屋内做事的全部都是年长的老嬷嬷,根本就没有一个清秀可爱的小丫鬟!
尤其是那位主事的顾家嬷嬷,曾经还是早些年顾长宁投亲到谢老将军身边时从老家带来的,她原先在谢府是做内院活的,顾长宁调离长安到外面当知府,他就把一些顾家的家生子都托付给了林缜。顾家嬷嬷就像对待林缜就跟对自己疼的小孙子一样,恨不能把饭喂到他嘴里,衣服也帮他穿。顺道一提,顾家嬷嬷的小孙子才五岁。
李清凰一踏进大门,果然就见顾家嬷嬷提着灯笼等在那里。
林缜还没来得及发话让她先去歇息,顾家嬷嬷就耸了耸鼻尖,又凑近李清凰身边闻了闻,诧异道:“夫人,你身上为何有一股味儿?”
第315章 232一物降一物(2更)
李清凰愣了一下,抬起衣袖来闻了闻,的确是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又正好看见衣袖上沾着的一片干涸的血迹。她回想了一下,大约是她冲出去跟方轻骑对峙的时候沾到的吧?顾家嬷嬷眼尖,一下子就看见她衣裳上的血迹,语气严厉:“夫人,你受伤了?!”
李清凰忙道:“不是我受伤,是无意间沾到的。”
顾家嬷嬷扯住她的衣袖,确认是别处沾到的而不是她受了伤却不自知,叹气:“夫人,你可长点心吧。”
李清凰:“……”
顾家嬷嬷又道:“热水都已经准备好了,泡个热水浴正好能睡个好觉。”
林缜接过顾家嬷嬷手上的灯笼:“嬷嬷你也去歇着,我这边不用你看顾了。”
顾家嬷嬷虽然操心了一辈子已经操心成习惯,可是林缜的话,她还是乐意听的,一面袖着手走开,一边又自言自语:“夫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还是这样不稳重,不就是去趟宫宴,还能沾到一身脏东西,这可怎么还是好?这样不稳重,还怎么当这个家,真是……”
李清凰:“……”喂,她可是都听见了,就算自言自语也要小声一点啊。
门房和端墨都憋着笑,暗自道,真不愧是顾家嬷嬷,管天管地管林相,现在又开始管上夫人了。
林缜提着灯笼,忍笑道:“来,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李清凰也猜不准他要跟她说什么,但既然这样特别提了出来,估计这场谈话会很漫长。她看了看身边除了林缜再无其他人,才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先去沐浴行吗?不行的话,边洗边说?”
这座宅子和之前太子想要塞过来的那座相比,的确是处处不如,可屋主大约是个很特别的人,在这四进院子的住院搭了一间很占地方的澡堂,还是那种一半露天一半对着竹径幽深的澡堂。就连沐浴时候都能春来赏绿,夏逐凉风,秋看红叶,冬映雪,还有几分魏晋时名士风流的意味在里面。
顾嬷嬷早就把衣服都摆在外面的凉席上,亵衣中衣还有外袍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里,就连外袍的花色都是她亲手选的。她给李清凰选了一套浅青色木兰花枝纹的襦裙,可给林缜却选了一套朱红色的宽袖长袍,袍子的边边角角还绣了花。林缜一看到艳丽的朱红色,这脸色就有点不太好了,除了官袍是红色紫色,他从来都不喜这些艳丽的色泽。据说,近来长安就是流行男子穿朱红色的,着了朱红色,还要敷粉簪花,外披珍珠大袖,当个俊俏华丽的美男子。
林缜直接转身就走。
李清凰顿时乐了,拖着他的腰不放:“来嘛,你不是还有话对我说?不要急着走啊——”她软的不行,就直接来硬的,一把将他按在边上用来纳凉的竹席上,亲自手动开始扒他的衣服,等她扒到中衣的时候,林缜再也坐不住了,握住了她双手手腕:“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这样?”
李清凰侧了侧头:“不可以吗?”
林缜被她逼急了,有点口不择言:“就算要脱,难道就我一个人脱?”
李清凰瞪大了眼睛,就像不认识他一样,看得他都有点不自然起来。随后,她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你说得对。”她依靠在他的怀中,轻笑道:“那你是来动手,还是我自己来?”
林缜下颚紧绷,就连脖子都红了,他低咳一声:“我……我来吧。”他找到了腰带的结绳处,借着一旁灯笼幽黄的光亮想要把它解开,可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打的绳结,竟是异常复杂,费了他好大的功夫才解开。李清凰解释道:“这是行军结,很牢固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