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从身上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口袋,里面倒出来两三块小小的肉干,那肉干颜色已经变得很奇怪,风干得厉害,硬邦邦的,一看就让人没了胃口。
使纳王子摆摆手:“算了,我们再往前走走,就会碰到野牛群了,到时候牵几头回去吧。”
对于他们这种如狼似虎的青壮年男人来说,每天只有一点干硬的面皮,实在是太痛苦了。吃不饱不说,就是想咽下去都很困难,灌上半壶水又觉得那胃里消化不好的面皮吸饱了水分,涨得慌。
他安排了没受伤的亲兵轮换着守卫,自己则钻进简陋的帐篷里睡觉去了。
睡到半夜时,他忽然被一阵细细碎碎的动静惊醒。他在朦胧中仿佛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拖过地面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嘭得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在了地上。他猛地清醒了,坐起身拉开帐篷往外看去。
帐篷外面的那团篝火依旧还熊熊燃烧着,只是比之前黯淡了一些。
他很快碰到了今日巡夜的亲兵,问道:“刚才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那十几个亲兵冻得鼻尖通红,眼皮却不断想要往下沉去,见是使纳王子问话,勉强打起精神来:“回禀王子,并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使纳王子揉了揉太阳穴,只以为是自己幻听。
等到天色一亮,他还没睡醒,就听见外面有人惊呼。他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连衣服都没穿戴齐整,就冲出了帐篷,只见离他们休憩的地方不远,十几个突厥兵正直挺挺地躺成一排,那些人身穿铠甲,手边放着马刀,仿佛只是睡着了,可是他们的头和身子是完全分离的。
使纳王子脸色铁青,上前查看了一番。所有的士兵都是身首分离,脖子上的切口整整齐齐,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胸腔里的心脏全部都被剜了出来,不翼而飞了。
他气得踢了其中一具尸体一脚:“这是谁干的?昨晚巡逻的人是谁?为什么都没发现?!”
糟糕的事情还不断在发生,他们正要离开这座山头从一块低谷地带借道,忽然头顶上飞下来一块巨大的岩石,直接把前面好几个开路的士兵砸成了肉酱,有一些运气好,只是轻微的一点擦伤,可是有些运气不好的,直接被砸断了双腿,再也没法赶路了。
事出无常必有妖,连着发生减员的事情,显然是有人在背地里捣鬼,只是不知道这捣鬼的是西唐人,还是别的部落的人来捡便宜。
使纳王子点了一队亲兵爬到那岩石落下的山头仔细搜了一遍,周围并没有任何人迹,只有偶尔几点野兽的爪印。那块岩石底部的确是风化得厉害,会突然掉下来也不足为奇,唯一有疑点的就是岩石风化的痕迹边上有几条凌乱的黍麻叶子,但是黍麻在这里是唯一能够存活的植物,就算有些叶子其实也并不算特别异常。
他心中隐约不安,又说不清这股不安来自何处,只能继续赶路。他决定白天加快赶路的速度,早日回到领地,到了自己的地盘,再是牛鬼蛇神也不敢现身。
他的想法是很好,可是现实却事与愿违。他很快发现,只要他们晚上停下来修整,一夜过去就至少会死上十几个人,每一个都是被砍掉脑袋,又被整整齐齐地摆在营地附近,胸腔里的心脏不见了。甚至,到了白天赶路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少人,那些人刚开始还在队伍之中,后来莫名其妙不见了。
一股极端的恐惧开始在他的队伍中蔓延开来,甚至他还听到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说这分明是草原之神的报复。草原上,流传过许多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故事,有些故事凄婉,有些故事却是美好的,草原之神就是其中一桩,说是草原上曾经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她嫁给了最英勇无畏的勇士,可是那位勇士却被他的族人害死了,他被砍了头,挖出了心脏,心脏被秃鹜叼走,头颅被野兽啃食,面目全非。那美丽的姑娘苦等不到她的爱人,便孤身一人在茫茫草原上寻找,她听见了秃鹜在头顶上盘旋,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她一直走,一直走,跨过无数山头,又淌过无数小河,从春意浓浓走到冰封万里,她终于找到了一具只剩下骨架被啃食得破碎的骸骨。
她突然明白了,这具尸骨就是她的爱人,而天上指引她寻找到爱人骸骨的秃鹜叼走了她爱人的心脏。
所以当她看到秃鹜在她的头顶盘旋,听见它在头顶的长鸣,会感觉到那样熟悉。
到底是谁杀了她的爱人?到底是谁令他们生死相隔?
美丽的姑娘再也没有回来,只有深入到荒野深处的旅人会莫名其妙丢了性命,胸腔里的心脏被秃鹜叼走。
大家都说,那是这姑娘回来报仇的,她找到了自己的仇人吗?她的仇人是否还活着?根本没有人能有答案。
这之后,使纳王子的队伍开始人心涣散,他们都是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讨生活,迷信鬼神之说,一旦开始相信这在背后杀人的是摸不着看不见的鬼魂,他们都崩溃了。开始有人承受不住看到同伴死亡的惨状,悄悄脱离这个队伍,开始投诚去附近别的部落:使纳王子既是不详的,他们就应该早点做打算,离得他远远的。
第128章 046生离与死别(4更)
不出十日,原本人多势众的一支队伍就只剩下寥寥不足百人。
李清凰坐在山包上,凝视着远处那篝火的火光。只有这一点人的话,她其实可以正面跟他们对敌,下去大肆屠杀,但是她没有。越是胜利在握的时刻,她就越是要克制,要好好收取属于她的胜利果实。她取出一片路上采来的黍麻叶子,对折了又撕开一个小口,慢慢放在唇边。
那些垂头丧气的突厥士兵听见了一阵悠扬的乐声,他们不知道那是用什么乐器演奏出来的乐声,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处传来,就在四面透风的冰冷营地,蓦地听见一首草原上的歌谣,是一件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事情。
渐渐的,开始有人随着曲调哼起了歌。
草原上的爱人啊,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在期盼着你归家的身影?
我期盼着你,期盼你踏过绿意的初夏,走过深红的深秋,在冰雪消融的寒冬尾巴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听,这是秃鹜的鸣叫,它在我头顶盘旋不去。
我听到那声嘶鸣忽然想起了你的身影。
可我却不明白。
我只身一人慢慢寻找,这山是你的脊梁,水是你的柔肠,天空是记忆犹存的爱意。
我的爱人啊,草原上的爱人,我突然找到了你。
在秃鹜再次盘旋在我头顶之时。
那悠扬的乐声停歇,可是整个营地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每个人面如土色,面面相觑。难道当真是那个故事应验,那位寻找爱人的姑娘来找他们寻仇了?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过!
使纳王子面色铁青,他的眼底是两团乌青,他这几日甚至比别的士兵更加惴惴不安。他手下可用的亲兵人员锐减,今晚过后,还会有多少人留在他的身边?
他并不信这种鬼神之事,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果当真会有报应,那他早好几年就该被恶鬼吞噬,他杀了这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一刀毙命的,使用了极端残忍手段的,为何他们现在才来找他报仇?!
他将半张脸埋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但是他没法克制着让自己不发抖:“你们别自己吓自己。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恶鬼索命的事。这首歌谣是我们草原上的歌,会的人很多,也许就是哪个放牧人在山上。”
没有人回应他。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打量着依然留在他身边的那些亲兵,他很快就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怀疑和恐惧,他知道,因为战败,他已经失去了一部分人心,而由于这几天的经历,这些人都已经不在跟他站在一条线上。他原本想着依靠征伐中原而聚拢人心,能够早日取代父王的位置,如今看来,他却是走了一步大错特错的棋。
可即使再后悔,也已经太晚了,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安然回到领地。
这漫长的一晚过去,他们的人中又折损了三个。
他们一整夜都没有睡,没有感觉到都人或是野兽靠近,可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死状还是跟前几回一样,都是身首分离,胸腔里的心脏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