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昨日一战,阿慕被她的雄霸之气所震慑,移情别恋了?
刘谌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寒颤,抖瑟了下肩膀。
难以想象,难以想象。
“好了,不闹了,快点哈,现在出门还赶趟。”刘谌当然知道江慕之不可能喜欢自己,她们各自心有所属,只是玩笑而已,这一会又扬起了没心没肺的笑容。
江慕之反应了一会,迟缓地点了点头,回想着十八岁时的作态,沉声道:“嗯,好。”
江慕之的反应称不上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可刘谌一点也不在意,她知道江慕之生性如此,若是有一天她突然不这样,那她才觉得奇怪呢。
*
江海市是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冬暖夏凉,这会还不到九月,迎面而来的海风就让江慕之等人不禁打了几个哆嗦。
这熟悉的天气,终于让江慕之从那仿佛被泡沫包裹住的不真实感挣脱了出来。
江慕之是土生土长的江海人,祖父那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到了父亲江亦农这辈,一个两个却全都干起了装修,虽然只念到了初中毕业,如今却也小有资产,在寸土寸金的江海市有个几套房子。
别看江亦农的文化水平不高,可在教育子女上却是下了大工夫。
江慕之上头还有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叫江轩之,虽然高考时成绩不佳,只刚过了一本线,可也够了一所有名的财经院校的中外合作,一年学费五万,江亦农眼皮抬也不抬地就砸了进去。
而江慕之高考时,更是不负众望地进了全省前1%,考上了本省最好的985高校——江海大学,成为了老江家唯一的重点大学学生。
说来也怪,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江家的孙辈多到可以组一个足球队,父辈培养子女也都尽心尽力,可除了江慕之,就只有江轩之一个考上一本的,两个孩子愣是在起点就把同辈人落下了一大截。这可让江亦农在兄弟面前出了不小的风头,就连一向不喜江慕之的母亲,在她高考成绩出来时,也难得对她露出了笑脸。
她的母亲不喜欢她。
江慕之从小就知道。
无非就是嫌弃她是个女孩子,再就是,那时计划生育管得严,因为她,交了一笔不少的罚金,让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里雪上加霜。
母亲虽然没有直言对她的不喜,也没有故意苛责她,对她非打即骂,可有时冷暴力才是最伤人心的。
也因此,从小到大,江慕之都对那些重男轻女女子不如男的理论极为痛恨,她牟足了劲学习,想要证明,她非但不比那些男孩差,反而比他们强的多得多。
他们做得到的事情,她可以做到,他们做不到的,她依旧可以。
她先是以全市第五的成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本来是奔着全国最好的大学去的。
可谁知马有失蹄,从来都是稳稳当当的江慕之在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考试中失利了,十二年寒窗苦读毁于一旦。
出成绩的那晚,她在阳台吹了一夜的风,终于下了决定。她和母亲说,她想复读,本来以为,母亲会答应,可谁知道,母亲却说,这都是她的命,她命中没有那个福分去最好的大学。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母亲,半晌,自嘲地笑了一声,就说,行,我知道了。
她知道母亲的意思,母亲觉得,她早晚是别人家的人,接近650的分数不错了,用不着费那个钱。
她再一次知道了,她和哥哥不一样。哥哥可以花大把的钱,从小去别的城市借读,鲜衣怒马,上学费高的吓人的中外合作的大学读书。她却连复读都不行。
现在回想起来,竟恍如隔世,已经没有当时的不敢置信忿忿不平心灰意冷,心里反而理智平静地不似她的经历一般。
也是。
江慕之嗤地笑出了声,那年那至亲之人那口口声声的变态,厌恶着拿烟灰缸在她的额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还在寒冬腊月推搡着衣着单薄满脸鲜红的她出门的事情,她都经历过了,儿时的那些冷待又算的了什么。
第3章
那是她亘古的噩梦,横在她为数不多难以忘怀的梦境当中,十九岁早就过了,江慕之却还是会想起它。
2017年的江海市,一切都显得那样光鲜亮丽,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时还是发展最迅速的时刻,就算是雨天,街上也不少昨日灯红酒绿笙歌燕舞的人,只是不知,大厦倾倒时,这些人又身在何处虚度时光。
若非江慕之亲身经历,怕是也不会相信,这座她从小长大的城市,未来会变得那般千疮百孔。
江慕之低垂着眼眉,撑着伞默默跟在刘谌三人的身后,出了很久的神,忍不住抬头目光隐忍地打量着又熟悉又陌生的这座城市。
说起来,她已经有三年不曾回来过了,也有三年不曾见过江海市这繁华的模样,她以为她早已忘怀,却在再见之时,连带着一切的好的坏的,幸福的痛苦的,回忆与故人,重新钻进了脑海里,生动而鲜活。
她甚至可以回忆起这校园里的每一寸土地的记忆,就好像,她真的是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不曾长大,从未离开。
江慕之想,自己那时回来,也算是圆了自己的一个梦,她的执念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一是父慈女孝,二是执子之手,最后一个便是落叶归根,死后与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终日为伴。
只是,十九岁,她与父母恩断义绝,此后江轩之带着全家移民,更是连通知也没有通知她,父女亲缘就停在十九岁那年,二十七岁,她与容非瑾永不相见,后来对那段感情耿耿于怀,也再也没遇见喜欢的人,前两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了,而后者,若是她自然死亡,阿谌比她大四个月,身体本就不如她康健,更不要提故人走后,整日与烟酒为伴,身体被掏空了大半,怕是撑不到在她身后离去,也就无法将她的骨灰带回她的故土。
真正的客死他乡。
这样看来,她死在那场地震里,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了。
江慕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笑意逐渐收敛,慢慢变得苦涩。
就是不知,她死后,又有谁会为她痛彻心扉,又有谁会在每年的清明时节,跪在她的坟头,焚一炷香,消一壶酒。
阿谌,唐叔,唐婶,除此之外,还有谁?
还有谁呢……
江慕之望着遥远的天际,逐渐出神。
雨忽然就大了起来,往寝室方向走的学生有不少没有带伞,慌慌张张低着头猫着腰,就近躲进了一旁的中心食堂。
江海大学的教学区和学生公寓用一座天桥连接,天桥修建了不短的时间,楼梯又是用水泥砌成的,风吹日晒,自然是坑坑洼洼的,往常还看不出不方便来,这一下雨,处处都是积水,倒是明显了。江慕之四个人又都是爱干净的女生,走得很是艰难。
还没下天桥,江慕之就眼尖地看见不远处的房檐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停住了脚步。
那细致好看的眉眼一如初见时般惊艳,只鼻梁上多挂了副黑框眼镜,盖住了波光粼粼的温柔眸子。女孩的身上穿了再简单不过的白体恤和牛仔裤,却出了奇得好看,她没有像江慕之记忆中那样,无论何时都含着抹浅浅笑意,反而眉头紧锁,薄唇紧抿。
不知是在想什么。
只是,不论是哪个她,身上都有那么一抹气质让江慕之为之动容,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仿若宿命。
江慕之一时忘了动作,目光闪烁,呆呆地站在了那里,那愈发磅礴的雨幕,仿佛一道迷雾,笼罩在了容非瑾的身上,如梦如幻,恍如隔世。
“咳,注意点注意点,哈喇子要掉下来了。”刘谌轻咳了一声,玩味地看着江慕之,打趣了她一句:“知道你喜欢学姐,可也不至于看呆了吧。”
江慕之这才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般迈开长腿继续向前走着,故意将伞倾斜了一个角度,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里面,睫毛黯然地垂着,在脸上落下一层阴影,低声训斥道:“胡说什么。”
刘谌挑了挑眉,笑得更嚣张了:“怎么,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你要是敢说,我就再也不说了。”
江慕之脚步一顿,撑着长伞,转头定定地直视着刘谌,她想要否认,告诉刘谌自己不喜欢容非瑾,抖了抖唇,在心里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