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瞬间觉得自己要成为秋名山车神,一股舒爽的凉气直窜头顶。
载着柳子筠,我在人烟稀少的新区兜了几圈才往那幢高层居民楼开去。中途我们曾在一条绿荫覆盖的路上靠边停了几分钟,柳子筠说路边的草清香得让人想吃,我们便停车闻草香去了。趁这个间隙,我延了住宿。又订了一天,热心的房东太太一定会有什么想法。果不其然,没一会房东太太就发信息问我要不要考虑在她那儿长住。
小区外,我把车停在路边停车位上,熄火拉起手刹。
“嗯~这位置我记住了~”柳子筠解开安全带说道,“下次再来就认识了。”
我微笑,但无法说出“欢迎”两个字。拉开车门下车,我站在车旁看着柳子筠坐回驾驶座上。
“回去注意安全”,我只能说这句话。
她偏头看着我,一半脸在路灯投下的灯光里,一半脸在黑夜投下的阴影中。我以为她会跟我说“拜拜”或者“下次见喽”,但我们四目相对了很久,她只是一直看着我,只字未说。
然后我身前袭来一股热浪,伴随着嗡一声,她和车一起离我远去。
我意犹未尽地看着车离去的方向,心头猛然涌上一阵强烈的虚空、寂寞感,仿佛世界除了蝉鸣,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应该跟这份美好认真告个别,我举起手,冲着前方,伸开五指,用力地挥动了六下。
叹了口气转过身,我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灰色背带裤正站在不远处,视线朝向我。
看她一个人在那,一个帮手也没有,我也没有什么好退缩的,挺起胸膛走了过去。“你跟踪我?”我不怀好意地质问道。
她不屑地别开眼,没对着我而是对着她自己的前方说道,“神经病。”
我眯起眼睛,准备骂回去。刚要开口,手机响了。一看是柳子筠的信息,我马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柳子筠:“下个周六周日匀一天给我可以吗?”
我欣喜地敲下,“当然,哪天都行。”
柳子筠:“那就周六~来我家行吗?一起吃顿家里的饭~”
“好的呀~”我加了一连串表情在末尾,我估计我现在的眼睛一定亮得和狼看见猎物一样。
再抬头,灰色背带裤已经不见了。我往通向矮楼的方向看去,一个瘦高的身影逐渐融在夜色之中。
这人真的只是碰巧路过?我错怪她了?不过,她也骂回来了,两不相欠。不对,好像还是欠着什么,我还没还她一个救命之恩。还是不对,万一她和Y有过什么加害我的阴谋……
什么确定根据也没有,都是胡思乱想,我缩了缩肩膀,快步走进小区。
进了房间,我坐在床边发呆。不一会,隔壁房间传来闷闷的嗯啊声。我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确实到了生命大和谐的时间。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极度热衷于这种活动。读书、看报、打游戏、吃东西、呼呼大睡,哪一样比它差。反正人生本就不是什么多有意思的事,这些事也一样,乐趣就算有,也就是那么一点。
梦里那只沾血的兔子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拍了拍突突突直跳的胸口,起身收拾屋子。
干净还是不干净都能活,但还是干净些好,因为大部分人都是那么认为的。
其他也是,有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要好些,和男人结婚生子要好些,有几个熟人朋友闺蜜要好些……
☆、9
第二天醒来,我闷在屋子里做了一整天的数独,直到题目越来越难,我写满七八张草稿纸都解不出来我才把笔头被磨得又短又圆的铅笔放下。
躺回床上,我把右手伸在空中,中指因为握笔而变形的地方被铅笔压进去了深深的凹陷,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弹性,手掌也因为握了太久的笔而有种异样的感觉。
上一回写这么多字的时候大概是考研期间吧,有一段时间进入复习瓶颈期,脑子运转不动,书上的字看一行忘一行,我便用了最笨的抄书法法强迫自己记忆。
拼命写完字后心里总会有种踏实感。身体器官就容易被繁重的劳动欺骗,这也是我今天的目的,我想让我的身体器官被骗一骗,然后我就可以进入暂时的宁静。
胳膊有些酸痛,我终于把手收了回来,肌肉瞬间放松,引发一阵生理快感。
“不走了”,我平静地对自己说道。我对那句“树挪死,人挪活”的老话非常有数,我清楚自己做了个不要命的选择。但这么多天的战战兢兢让我心力憔悴,我越来越渴望能重新过上原来普普通通的上班族生活,要是Y一出现我就要满世界逃命,那我恐怕这辈子都过不上那样的日子了。也许,我注定要和Y来上一战。
看了看时间还不算晚,我起来换上衬衫西裤,带上员工卡,面无表情地去往科创大街。
走进熟悉的产业园区,我顺着草地中间用石块铺成的蜿蜒小道往里走,经过三个分叉口,我走出了草地,前方建筑的外墙上挂着几个五颜六色的半圆金属装饰,那儿就是我之前工作的公司。
我从辞职到现在也不过十多天,对这里的一切依旧非常熟悉。但我的员工卡已经刷不开一楼门禁了,我只得陪着笑脸麻烦保安小哥通融一下。进了门,我没有走电梯,遇上太多熟悉的面孔实在尴尬,我稍稍埋着头,哪也不看,一气儿走进楼梯间,径直走上8楼。
经理的办公室在这一层,我能不能复职主要取决于她,只要她愿意往上报,上面的人并不会在意一个小员工的人事问题。
敲开她办公室的门,她看到是我,脸色顿沉,问了句“什么事”就低头开始整理文件。
我知道她没那么忙,她只不过是在故意甩脸色给我看。我在部门工作繁重的时候辞了职,平时又没有花心思恭维她,她当然不会给我好脸。
我走进去,关上门,两手紧紧贴在裤缝边,“经理,我家里的事已经解决了,不知道现在回来……”
她提起嗓子咳了两声,我随即闭了嘴。
“Janie,”我们部门主要负责公司的国际业务,英语使用频率较高,上司称呼我们下属一律用英文名,“你不是急着要走么,让你缓两个月都你都等不了……”经理果真提起了这件事。
“实在对不起,当时给大家添麻烦了。家里事情急,我也跟着着急了。”辞职的时候,我借口家里出了事,现在也只能顺着这个借口往下说。
“谁没有个私事,谁没有个家里人,出了事,谁都急。不过~”经理话锋一转,“我们毕竟是个集体,随随便便就把工作扔一边,负责任么?”
“当时确实考虑不周。”我低着头。
“确实不周!非常不周!这一个部门的人都要为你的不周埋单。”经理拔高声调,“太自私了你!”说着,经理把话头转到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上,“你这个岗位啊,人力那边刚放出去,你猜猜有多少人投简历?”
我又把头低了低,期望她多说几句解解气,我好恳求她让我复职。
“呵~”她冷哼了一声,“算了,看你挺高傲的,估计根本不在乎现在的就业形势有多严峻。”
“经理,我很珍惜公司给我的工作机会,过去我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今后我一定改正。”我不得不赶紧澄清。给我扣上高傲的帽子不是什么好势头,经理大概想拿我不合群这一点说事。
“今后?”经理声音尖利起来,“Janie,你想得太容易了吧?想辞职就辞职,想复职就复职?”
“我只是希望公司还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祈求道。
经理挑着眉毛摇摇头,干脆不再理我。这样一来,我傻站在那就显得极为多余了。
但我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走掉,我还想再试试。怎么办呢?贿赂吗?但我恐怕给不起经理会被打动的数,而且万一处理不好形成反效果……那经理有别的需求吗?对了,她有孩子。我能为她孩子做点什么特别的吗?脑海里涌入一堆选项,然而都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或者人脉关系……
“我这忙着呢。”经理抬头瞪了我一眼。
没机会了……我有种被判了死刑的绝望感……
忽而背后一阵气流,扑过我因为紧张出汗沾湿的衬衫,一股凉意钻心。
“哟,这不是Janie么。”推门进来的人是我辞职前的标准竞争对手。我们工作年限差不多,学历背景差不多,工作能力也不相上下。一个月前原主管接到调令升任另一个部门的副经理,主管的位子便空出来了。如果上头不空降一个主管到我们部门,那下一任主管将在我和她之间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