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步言歌朝唐律师倾了倾身,眼中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一些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欢喜与好奇。
“不用说谢,你爸妈过世,我没能照顾你已经很遗憾了,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忘记。”
唐律师叹了口气,顺手揉了揉步言歌的头发。
“虽然不知道你爸妈为什么非要把你送到那家去,但是好在你现在也成年了,以后想搬出去还是留下来,我都会支持你的。”
步言歌点了点头。
唐律师抬头看了邱羽熙一眼:“这位小姐……”
看清邱羽熙的脸的时候,唐律师不由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奇怪,这个小姑娘其实长得很漂亮,而且那一身打扮也绝不算唐律师见过最奇怪的。
而是她的目光让唐律师很不自在。
邱羽熙靠在车边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像是已经神游天外,眼中的情绪有好奇、有怀念,甚至还有几分遗憾与惋惜。
看起来像是……在缅怀什么死人似的。
唐律师被自己内心的想法震得不轻,回过神来不够轻咳了一声,心说最近自己大概是忙昏头了,竟然还出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
他与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姑娘又不认识,谈何怀念惋惜呢。
也许只是长得比较像她认识的什么人吧。
“我叫邱羽熙。”邱羽熙也回过神,冲他们笑了笑。
现在的目光正常了。
唐律师暂且放下心头的异样,领着两个年轻人进了店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想吃什么自己点。”唐律师将菜单推到两个女孩子面前,随即又朝服务员招了招手,“我是前天来预约的,姓唐,请问可以把我订的蛋糕拿上来吗?”
服务员点了点头,很快送上了准备好的蛋糕,附上刀叉,贴心地帮他们将盒子拆开,插上蜡烛。
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的字样。
“虽然有点迟了,不过我想还是应该给你补上一个生日蛋糕。”唐律师看向步言歌,朝蛋糕伸了伸手,“许个愿望吗?”
步言歌眼底泛起一些笑意,整个人都很放松,她听话地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
要许什么愿望呢?
还是和往年一样吧——
希望自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大概会是这样的愿望吧。
邱羽熙坐在靠墙的一侧,撑着下巴侧头去看闭着眼睛看起来异常乖巧的步言歌,心下不由揣测着。
就像是她日后那么多年一成不变的愿望一样。
即便后来的步言歌已经接受并且掌控了自己的能力,她依然希望能够融于普通人的社会,平静地生活下去。
直到那场灾难开始……
想到这里,邱羽熙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唐律师。
唐律师是步言歌父母生前的好友,一生未婚,自然也没有儿女,他曾在步言歌小时候还争取过她的抚养权,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父母的坚持,将她送去了堂叔堂婶一家。
那之后他也会去看望步言歌。
不过由于他本身工作很忙,而且步家并不欢迎他上门,之后还会责怪步言歌将他叫过来,所以他去的频率并不算太高,空闲一点的时候一周就可以见一次,还得背着步家人,忙起来的时候几个月不见人影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并不影响他与步言歌之间的感情。
步言歌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再往上的长辈也都早亡,并不剩下什么直系亲属。
而他们生前的朋友中,有些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并不愿意接收步言歌,又或者有些举家移民,在国外工作,也不方便照顾步言歌。
最后只剩下了唐律师一个愿意关照她。
唐律师对待步言歌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操心她的生活她的学习,就连原本她父母赠送给他作为谢礼的资产最终也是原封不动,被他尽数还给了成年后的步言歌。
换句话来说,唐律师可以算是世上最爱步言歌的人了——
在邱羽熙出现之前。
邱羽熙认识步言歌之后也见过唐律师,对这位和蔼的长辈印象很深。
她在唐律师口中听到了最多有关于步言歌过去的事,也能看出这位温和的长辈毫无保留的关爱。
步言歌也将他当做唯一的亲人。
只可惜……
邱羽熙眼神有些涣散,就连对面的人叫她的名字都没有听到。
捧着一块蛋糕的步言歌扯了扯邱羽熙的袖子,才换来后者一个没有焦距的眼神。
邱羽熙机械性地凝聚起视线,目光落到身旁的人身上,那是张带着笑的脸,却与记忆中因为亲人逝去而哭泣的痛苦面容重叠在一起。
错乱的记忆碎片让邱羽熙有些恍惚,她下意识伸手,抚上步言歌的眼角。
指腹没有预想中的湿润感,只有对方因为紧张和困惑而眨眼时落下的纤长睫羽,轻得像是一片绒毛在她心上飞舞。
邱羽熙陡然醒过神,对上那张过分年轻而懵懂的脸。
她忽的感觉指尖有些烫,就好像有一簇火在她们相触的地方燃烧,她顿了顿,状似自然地顺着她的眼角摸下去,一直碰到唇角。
“啊呀,小歌笑起来才好看嘛,就应该多笑一笑。”邱羽熙弯起嘴角,一边伸手撩起步言歌刘海,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瞳,“不然也太浪费这张脸了。对了,生日快乐。”
这好似调戏一般的话语和行为让步言歌又轻易地涨红了脸。
她呆愣了许久才陡然反应过来,连忙往后挪了挪。
脱离了邱羽熙的魔爪之后,她又紧紧抓住自己的围巾,把脸往里面埋了埋,只露出半截通红的耳朵。
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的互动,唐律师心头顿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步言歌的反应,见她没有除了害羞就没有任何反感厌恶的情绪,心头的异样更加明显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交流了吗?
唐律师有些茫然,不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年纪太大了,所以跟不上时代了。
就在这时候,邱羽熙又转向了唐律师:“唐叔,言歌现在还小,往后不止学业上的事,还有成家、立业,再往后也许还有下一代的教育问题,或许都要你来操心,希望不会太麻烦你。”
唐律师不太明白邱羽熙这反客为主的态度是怎么表现得这么自然的,但对于这个问题他早有答案:“这是我应该做的。”
“好。”邱羽熙慢慢坐直了身子,摆正了姿势,看起来竟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她说道,“所以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她一点也不想再在那张本该微笑的脸上看到痛苦与眼泪了。
……
分完蛋糕之后,唐律师才翻出了包里的文件,依次递给步言歌。
“这些都是你家托管的财产转让文件,你先看一看,没问题就签个字,后面手续我会帮你办好。至于你堂叔堂婶一家现在占据的财产,比如那栋别墅,还有你每月生活费除开你个人开销外剩下的部分,你现在成年了也可以追讨回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做追责书。”
唐律师说着顿了顿,看向步言歌劝道:“站在你父母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你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至少也要宣示一下所有权,不能让某些人太自以为是得意忘形,连自己吃谁的用谁的都不知道就反客为主了。”
一想到堂叔堂婶那一家人丑恶的嘴脸,一向以冷静闻名的唐律师都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与杀意。
即便他工作时遇到过无数的奇葩,但这家人的无耻程度仍然是他生平仅见。
也不知道那对死去的好友夫妇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朋友和有文化有涵养的远方亲戚不找,偏偏要将年幼的女儿送到这户贪婪无耻的人家去。
可怜步言歌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本来在外也是要被叫做一声大小姐的身份,住着自己家的房子,用着自己家的钱,却偏偏还要过出寄人篱下的憋屈。
但当着步言歌的面,唐律师不会就既定事实对她的父母提出质疑,只是尽力劝说她不要对那家人抱有太大的期待。
那家人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打不死的蟑螂,哪怕因为更多利益做出妥协,却也不会改变他们本身恶臭阴险的事实。
步言歌不应该、也不能给予他们任何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