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415)

“父亲莫要这么说,父亲对晙时的疼爱,我都看在眼里。就冲着这一点,我对父亲,这一生,都只会存着感激,不会有半分的怨恨。”裴锦箬这番话,真心诚意。

既然燕崇能够告知靖安侯有关暗道之事,说不得,也会将叶准的事,也一并告知。

不管靖安侯到底知不知道叶准之事,他若不知,却什么都不问,可全心信任,若是知道了,又还能待燕崇一如往昔,不惜余力救她,加之他过往二十多年,对燕崇的教养之恩,他便是燕崇这一生的父亲。她自然也会敬重他一生。

靖安侯显然没有料到裴锦箬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尤其是这话里,带着些别样的深意,他们二人都不需言明,便心知肚明的深意。

靖安侯这样历经世事,饱经风雨,哪怕是困于万军阵中,都从未变色之人恁是愣了片刻。

待得再醒过神来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裴锦箬见得靖安侯偏过头去,似是极快地抬手揩了一下眼角。

动作很快,她没有瞧清,也只能当作没有瞧见。

靖安侯打扫了一下喉咙,才又转过头来,“早前听袁嬷嬷说,你有了身孕?如今......可还好?”

虽然有转移话题的嫌疑,裴锦箬却也知道靖安侯是真正关切,不由笑着点头道,“父亲放心,一切都好。这个孩子,定是个有福气的。”才会经了这般磨难,还能安安生生地在她腹中平安健康地成长。

萧綦寻来的那个大夫被叶准拿捏住了,给她把了脉之后,叶准便已得知了她腹中孩子的状况。

之前的麻药和风寒对孩子到底有没有什么影响,目前尚且无从得知,不过至少如今看来,还算得健康。

“那就好,那就好。”靖安侯听罢,连连点头,而后,一摆手道,“天气冷,不用送了,你回去,照看好自己,照看好晟哥儿,等到此间事了,再接你们回家。”

“嗯。”裴锦箬点了点头。

靖安侯这才转过身,大步走进了雪夜之中。

裴锦箬望着他的背影,悄悄攒起了眉心,靖安侯显然是为了宽她的心,他分明也有担心。

裴锦箬悄悄攒握起拳头,晙时,安否?

安否?安否?

两个字,刻骨的思念,无声地从承明殿外,从那重重宫宇之中,被卷着雪片的北风吹着,扬散在了夜空之中。

“晙时……”耳边,却好似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呼唤,让燕崇陡然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

有一瞬,他几乎恍惚,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但几乎是在那细碎的脚步声萦入耳中时,他眼底的恍惚便是彻底退去,转而清明锐利起来。

一动,身上已是麻木,四肢都不受他的控制一般,最后,只得拼力,紧紧握住手里被雪冰冻着,却还透着森森殷红的佩刀。

这些日子,他数不清自己躲过了多少次追杀,身上的伤,一重叠一重,这样的天气,他用尽了办法,也只能在这山林之中,与那些追来的北狄人周旋。

饿了,只要能填饱肚子的,哪怕是土下的眠虫,他也不会介意,渴了,便抓两把雪,捂化了喝下去。

他从前也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在军中那四年,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他这条命,是多少人换来的,他绝不能因为软弱而轻易舍弃。

可是,昨夜,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身上有伤,又是这样的天气,竟是发起了热。

他脑袋昏昏沉沉,近乎只是靠着意志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时,却那么倒霉,与一队五人的北狄兵迎头撞上。

最后,他拼尽全力将那一队北狄兵尽数斩杀,然后,便是逃到了这处山洞,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沉入黑暗前,他以为自己定是活不成的,却没想到,他命大,居然又醒转了过来。

可是……他竖耳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二、三、四……一共四个人,而且听步息,比之前遇上的那一队,轻了许多,也就是说,身手更要好些。

燕崇试着挪动了一下腿脚,却是麻木得全不听使唤。

眨眼间,那足音已到了洞口,投下的黑影,就落在眼前,燕崇握紧手里的刀柄,心中苦笑,这一次,怕是没有那么好运,能再逃出生天了。

凤京城中的辽东兵退了出去,京畿的防卫再度由京兆尹府和五城兵马司接手。

起初几天,还有身穿甲衣的京卫,一队队在城中穿行,抓捕可疑人等,等到辽东兵彻底撤出城去时,这些京卫也不再四处穿行。

偶有瞧见五城兵马司或是京兆府衙门的捕快走过,百姓们也不再诚惶诚恐。

好在,早前双方交战伊始,百姓便被勒令待在家中,紧闭家门,不可四处走动,大多数的人,都还算得听话,因而伤亡算不得重。

拾掇着自己的家园,一场劫难后,凤京城总能慢慢恢复往日的祥和安宁。

等到听说城外的辽东兵彻底撤走,而四方城门又打开了时,凤京城内的百姓皆是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奶奶,撤了!撤了!辽东兵撤走了!”茉莉打听到了消息,便是疾走着奔进了院中,一边奔,一边喊道。

季舒雅也听见了屋外的动静,恰恰迎了出来。

刚刚听清她说的话,乍然又听得院外的动静,主仆二人不由相携走到了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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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归来

到了院门外,才觉那噼里啪啦的声响更是清晰了,却原来是百姓们太过高兴,近旁恰恰有一家做爆竹生意的,竟是将库房里的爆竹都搬了出来,放了起来。

孩子们笑着闹着跑着,竟是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脸上的笑容都是真真切切,发自内心的欢喜。

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没有战乱,平和安定来得更加实在了。

他们所求的,也实在是不多。

季舒雅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可笑容却一点点深敛起。直到身后有了动静,她转过头去,打迭起了笑容。

竟是乳娘听到了动静,也是将囡囡抱了出来。季舒雅笑着伸手将她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囡囡如今的年岁,最是喜欢热闹的时候,起初还有些害怕炮仗声,许是被季舒雅抱在怀里,最是安心,不一会儿,便也是不怕了。指着那些在爆竹声声中,笑着跑来跑去的孩子,奶声奶气地道,“娘亲,火!火!”语调里,只有满满的欢喜,没有半分惧怕,过了一会儿,甚至拍起小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季舒雅本来面色淡淡,但囡囡的喜悦好似能够感染她似的,她也是不由笑了起来,烂漫的烟花,好似绽放在了她的眼底,绚烂无比。

隔着火树银花,那般美好的她,恍似梦一般,变得不太真实。

许是那注视,太过热切了些,季舒雅蓦地抬起眼,目光便是穿过了面前的人群,还有爆竹爆出的火花,望向了对街。

街口的那棵柿子树只余几颗有些干瘪的红柿子被半掩在积雪之下,在乍明乍暗的光线中,雪白映衬着橙红,却也格外灿耀。

可却都比不过柿子树下站着的那人,来得耀眼。

哪怕他不过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棉袍,哪怕他瘦弱而苍白,就连一双眼,都深抠了下去,可他仍身姿挺拔如松,笑带朗月清风。

好像一场风雪,将记忆深处,那个如切如磋的槐柳先生又从时空的那一头,拉扯了回来。

不知何时,天空又霰落起了雪花。

被风卷着,有一两朵许是飘进了她的眼中,被她的体温灼化,湿了她的眼角。

雪,渐渐大了。

人们开始停止了欢闹,各自寻着自己的家人,相伴回家去。他踏着灯火阑珊,顶着漫天的雪花,朝她走了过来。笑着在她面前站定,“我回来了。我想着,怎么也得回来,在你身边。”

那句话,语焉不详,却是直击心扉一般,季舒雅仰头望着他,更多的雪片飞进她的眼中,被融化,被凝聚,终于化为一滴泪,自她眼角,匆匆滑落。

却好似落在了他的心口一般,烫得他心尖一颤,恍惚一抹叹息掠过耳畔,他抬起手,冰凉的指腹轻轻掠过她的眼角,嗓音带着笑,“还是像小时候那般爱哭。”

烟火散尽,落雪无声。

那站在雪中的一双人,默默对立。

透出一种难言的凄美,让人不由自主地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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