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瞄着裴锦箬一直未曾舒展开的眉宇,明知故问道。
如今的三姑娘,确实比之前聪明了。正因为比以往聪明,她才知道,三爷这个同胞兄弟对她意味着什么,三爷出息与否,她哪里能够不在意。
老爷容不下三爷的前程有误,三姑娘自然也容不下。
“嬷嬷倒是耳聪目明,不过今日才随着我到了博文馆一回,便听说了这样的事儿。”裴锦箬曳起嘴角笑道。
平平淡淡一句话的事却是让陈嬷嬷顷刻间便是背脊一凉,下意识,便是惊愣地望向裴锦箬,脸色随之一白。
后者却又倏忽笑了开来,“不过,嬷嬷说得对,不去看看,怕是不能安心。绿枝,让车把式掉头,去顺福华。”
谁知,马车才走了没两步,便是又停了下来。
“姑娘,是府上的富定。”车把式在外道。
富定是谁,裴锦箬不知。
陈嬷嬷却是忙道,“是我家侄儿。”
裴锦箬倒也想起来了。
陈嬷嬷家有个侄儿在外院当差。
陈嬷嬷便是掀开车帘,往外望去,“你怎么来了?”
车外,立着一个小厮,跑得满头大汗,神色有些仓皇,“姑母,家里出事儿了,你……你快些回去瞧瞧吧!”
陈嬷嬷神色几变,有些犹豫。
裴锦箬却已经大度道,“嬷嬷有事儿,尽管去。我身边儿有绿枝便够了。”
陈嬷嬷却还有些犹豫,“这……姑娘要去顺福华,老奴怎么也该跟着去才是。”
“姑姑,家里真出事儿了。”富定几乎要哭出来了。
“嬷嬷,看样子,你家里确实有急事,那便这样吧!”
陈嬷嬷犹豫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那姑娘万事当心。”而后,又扭头对绿枝道,“照顾好姑娘。”
见着绿枝点了头,这才转头钻出了马车。
马车又踢踢踏踏跑离了起来,陈嬷嬷望着远去的马车,皱眉道,“不是说了,等我将人送进了顺福华,你才来叫的么?这么早,就怕出什么纰漏。”
“姑姑,我哪里还顾得那些,家里……家里是真出事儿了啊?大事儿!”富定哭嚷道,陈嬷嬷的脸色,则彻底变了。
顺福华与烟柳街隔着两条街,确实算不得远。
那一带,一到日暮时分,便是热闹得很。
马车一到了顺福华所在的那条街,速度,便是慢了下来。
好不容易,到得顺福华前时,已是华灯初上时。
一抬眼,却见得门口有一个小厮正在张望,神色却是有些慌张。
那不是松泉,又是谁?
裴锦箬见了,猫儿眼便是闪了两闪。说起裴锦枫跟前这两个小厮,裴锦箬也是不信的,前世,裴锦枫发生的那些事,若是没有内应,哪儿能被算计得那般容易?
只是,她还没有腾得出手来处置,如今看来,说不定还是个一石二鸟的机会。谁忠谁奸,不辩自明。
与绿枝使了个眼色,绿枝便已是心领神会地钻下了马车去,“松泉,你怎么在这里?三爷呢?”
松泉乍然听见有人喊他,转过头来,瞧见居然是绿枝,便是露出一个大喜过望的表情来,“绿枝姐姐怎么来了?三姑娘呢?可是三姑娘也来了?”那语调有些急切。
绿枝蹙了蹙眉心,“三姑娘听说三爷跟着人往顺福华来了,不放心,因而跟过来看看。”
松泉越过她,望见了她身后的马车,立刻快步过去了,“三姑娘,您来了太好了,请您快些去救救三爷吧!”
事关裴锦枫,裴锦箬一听也是急了,蓦然一掀车帘,便已是探出头来,满脸焦急,“你说清楚,出了什么事儿,怎的就要救三爷了?”
“三爷今日上顺福华来,本来好好的喝酒呢,哪儿知道......那包间里,突然就打起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小的也不清楚,总之......总之里头动静吓人得很,三爷......三爷如今还陷在里头呢。”松泉说着说着,竟已是红了眼。
“三爷陷在里头,你不进去护着,在这儿做什么?还有,松风呢?”绿枝皱眉问道。
“小的.....小的也想进去,却是进不去啊。松风......松风见状不好,我们商量过,他便回府去禀报老爷了。小的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就瞧见三姑娘来了。老爷一会儿便要来了,三姑娘不进去也无妨,小的只怕三爷一会儿被伤着了,可怎么好?”
“既然已经有人回去禀报父亲了,咱们也不好在这儿干等着,快!你们随我一道上去看看。”关心则乱,裴锦箬果然是顾不得多想,不顾绿枝的阻拦,便是径自有了决定,扭头对松泉道,“你还不带路?”
“是是是!三姑娘这边请。”松泉一抹泪,便连忙上前带路。
绿枝没了法子,只得扶着裴锦箬,跟着松泉,一路进了顺福华。
这顺福华有个偌大的园子,雅间都是单独的阁楼或是水榭,单独掩在花影扶疏之中,一间与一间,隔得远。
松泉带着裴锦箬和绿枝,轻车熟路穿过园子,到了一处静谧的水阁前。
那水阁四面临水,水面残荷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衬着窗纸中透出的灯火,带着两分幽静神秘。
裴锦箬却是在通往那水阁的曲桥上停了步。
“怎么了?三姑娘?”松泉跟着停下,转过头来问道。
裴锦箬幽幽抬起眼来,望着他,语调平静地问道,“你确定,就是这里了?”
四周夜色沉降,顺福华园子里各处的灯,都亮了起来,掩映在荷塘四周,灯映着影,越发显得裴锦箬的面容有些缥缈,那双眼,更是看得不太真切起来。
松泉悄悄咽下一口唾沫,而后,点了点头,“是这里没错。”
裴锦箬又定定看他两眼,终究是将目光收了回来,悄悄曳起了嘴角,“那便走吧!”说罢,裴锦箬端正了身姿,扶着绿枝的手,越过有些发怔的松泉,率先迈开了步子,朝着那水阁而去。
松泉紧跟在身后。
“吱呀”一声,水阁的门,被推开。
带着旖旎的橘黄光亮,携着一阵扑鼻的馨香,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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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将计
“你想干什么?”门被推开的同时,绿枝蓦然扭头望向身后,正伸出手来,要推裴锦箬的松泉,绿枝柳眉倒竖,眼中含着怒光,而后者却是一僵。
只一瞬后,却是一咬牙,孤注一掷一般,“我想干什么,姑娘进去不就知道了?”
“是么?”裴锦箬淡淡牵起唇角,微微一笑。
那一笑间的风情,当真如同那艳色海棠,崇光袅袅。
松泉有一瞬的恍惚,下一刻,便已是被不知从何处冲来的两道黑影,扭绞着手臂,押跪在了地上,一声惊喊,被骤然塞进嘴里的一团抹布给堵住了,成了一串“呜呜”声。
他抬起头,有些惊骇地望向裴锦箬。
裴锦箬却只是低头,从眼缝里瞄了他一眼,那带着些清冷的目光,不知为何,便让松泉打了个哆嗦。
除了押着他的那两个人之外,又有十来个人影从暗处窜了出来,纷纷朝着裴锦箬拱手作礼。
如果说,三姑娘居然有这么多帮手,就够让松泉惊异了,待得瞧见那些人居然还带着一个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是失去了意识的姑娘,在瞧见那姑娘的面容时,松泉心底的惊异便彻底成了惊骇。
裴锦箬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姑娘,猫儿眼如同上好的琉璃,晶莹剔透,却也毫无温度。
“扔进去吧!”语调亦是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那些个黑衣人居然没有半分迟疑,令行禁止,听得这句话,便是将那姑娘扶起,三两步进了那水阁,将人扔下之后,调暗了灯光,然后,才又出了门来,反手将门关紧。
出来后,也没有耽搁,带着松泉,并裴锦箬和绿枝主仆二人很快便四散开来,如来时一般,没入四周的暗夜中。
松泉被堵了嘴,什么也说不出,瞠大的眼里,瞧见着孟德裕搓着手将两个长随挥退,急不可耐地进了水阁。
水阁的门开了又关上,屋内已经调暗了的灯光,彻底灭了,松泉的心,便也如那熄了灯的水阁一般,沉入了一片黑黝黝中,除了黑,还便是冷。
一股淡淡的冷香拂面而来,松泉望着蹲在自己面前,平视着自己的裴锦箬,心里,却是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