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337)

“什么?”裴锦箬果然惊得变了脸色。

“司衣局的徐尚宫乃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可就在刚刚,锦衣卫去司衣局拿人时,徐尚宫却已经吊死在了房里。内宫十二监,如今都在一一排查,不过,那个负责采买银霜炭的内侍却是不见了,而那内侍,与皇后娘娘,也有些关系……”

话未落,房门骤然被人敲响,燕崇抬了抬手,屋外的洛霖便是径自道,“公子,邵大人那儿有消息,郭公公人寻到了,不过,已是死在了一家酒楼中,上至掌柜,下至跑堂的,还有客人,无一幸免,尽是一刀毙命。”

听罢,裴锦箬和燕崇都是脸色大变,燕崇更是“腾”地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裴锦箬却是脸色发白地下意识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过头看她,却见着她神色沉静地道,“晙时,不会的!皇后娘娘,她绝对不会害陛下。”

裴锦箬不是不知自己说的,是蠢话,可这些话,她却又不得不说。

“一夜夫妻百日恩,方才,皇后娘娘还很是挂心陛下的安危……”

“可是,他们不是寻常夫妻,而宫里的人,也最会做戏,哪一个,不是戴着面具过活呢?”燕崇反问道,这话语平淡,并没有偏向哪一方的意思。

虽然残忍,但却是事实。

裴锦箬面色一白,揪在他袖子上的手,终究是松了开来,颓然滑落。

燕崇见她这般,到底心疼,凑上前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乖!不要胡思乱想,一切,终会水落石出的。”

裴锦箬点了点头,望着他转身,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神色微微一黯。

水落石出的,未必是真相。毕竟,皇宫,是最不需要真相的地方。

连着数日,因着寒衣节上,刺杀陛下一案,锦衣卫忙了个底朝天,燕崇亦是从那日之后,便再未回来过。

裴锦箬心中已经有了预感,虽然太过明显了些,可却是死无对证,这一回,皇后娘娘百口莫辩,是真的走进了死胡同。

果然,没两日,宫中传出了消息。

郑皇后移宫去了西掖,虽然没有明确的罪名,却如同被撵进了冷宫,虽还没有废后,凤印却已交由皇贵妃暂管。

近三十载的夫妻,郑皇后陪伴着永和帝,从普通的勋贵子弟,走到如今的贵极天下,天家虽凉薄,夫妻感情已然破裂,可永和帝一直还算护着郑皇后,却终究,没能一直护下去。

事涉他的性命,他不得不起疑,也不会再冒险,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哪怕这个人,是他曾最亲密的枕边人,也不会有所不同。这便是圣心,这便是帝意,伴君如伴虎,自古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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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帝后

裴锦箬的心口,憋闷得厉害。

既替皇后娘娘感到悲哀,又忍不住为这世情唏嘘,却也只能唏嘘。

西掖几乎是宫城中,被遗忘了的角落,这里,曾是前朝的冷宫所在。只是因着大梁建国以来,不过历经两朝,先帝在位不过一年,其后,便是永和帝登基。

永和帝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并不常流连后宫。他后宫妃嫔比起历代皇帝来说,实在算不得多,因着没有谁太得盛宠,整个后宫也还算得相安无事,二十余年来,竟没有妃嫔被贬至冷宫之中。

当然了,那个曾与福王通奸的美人除外,她那样的大罪,进冷宫都没得机会。

总之,大梁开国二十多年后,西掖,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个主人。

却是当朝皇后。

郑皇后已经换下了一身华衣锦服,只着一件半旧的素色藤花长身褙子,从进了这西掖,不,应该说,从昨日接旨到现在,她一直没有什么不甘、怨愤的表情,她一直淡淡的,安之若素。

“娘娘,奴才们给您送东西来。”

这西掖虽然简陋了些,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只怕,还有人打扫过,虽然不如凤藻宫华丽精细,却也还算得干净雅致。

这会儿,内务司的人,更是来送了东西,被褥、衣物,还有一些常用的摆设,不一会儿,便见得之前还显得空荡荡的宫殿渐渐能过得眼了。

内务司的人将东西送到,躬身退了出去,宫门重新关上,透过门缝,能瞧见外面日夜把守的禁军。

“娘娘,这必然是陛下吩咐的,陛下,好歹还念着旧情,待得陛下想通,定会还娘娘清白。”素英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宽慰道。

郑皇后始终淡淡的,“废后诏书一日不下,本宫便一日还是皇后,他总不会亏待了本宫。”郑皇后抬头时,恰恰瞧见一只飞鸟从眼前掠过,忍不住勾起唇角,便是笑了。

这笑,是素英从未见过的舒朗,她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头顶,还是四四方方的天,与在凤藻宫时瞧见的,没有什么两样,如今这样的境况,娘娘非但没有半分的忧虑焦躁,反倒安适得很,还有早前那一记笑容,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安闲与舒畅。

郑皇后这种舒朗的状态,直到了夜间。

起了风,檐角垂挂的铁马叮当作响,西掖的宫门亦是被人推开,两名内侍开道,拥着一人,走了进来。

郑皇后嘴角闲适的笑容,便到得此时,缓缓消逸,戛然而止。

敛衽蹲身,礼数周全,语调亦是与平日里,没有半分不同,“陛下。”

来人,正是永和帝。他也只是一身常服,进门时,目光,便是定在了郑皇后身上。

他其实来了好一会儿,起先,就站在门口,踟蹰不前。透过门缝,瞧见了园子里,她站在檐下,抬头望着檐角的铁马,面上居然带着笑。

他有些恍惚,以为是夜色不明,他看花了眼,那样的笑容,已是恍如隔世,许久未曾再见了。

这样的笑容,从前是常见的,只是那从前,已久远到无迹可寻。而如今,这样的笑容,哪怕是到了梦中,要见,亦是奢望。

今日,他却终于再见到了这样的笑容,从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确认是真。因为,他还清楚瞧见了那笑容的一点点消失,因为他的到来。

顷刻间,她又变回了那个他所熟悉的皇后。

而他,也在刹那间,收敛起了所有的心绪,包括方才一瞬间的激越,亦归于沉寂,他亦成了那个旁人和郑皇后都熟悉的陛下。

“皇后请起。”

郑皇后顺势站起身来,将永和帝让进殿内。

永和帝进得殿中,四处逡巡着,郑皇后亲自奉上了一盏茶,那些伺候的内侍和宫女都很是识趣地避让开来,殿内,只余帝后两人。

永和帝接过茶盏,却并没有急着喝,目光沉凝,定定注视着郑皇后。

“本以为,皇后会觉得委屈,却没有想到,皇后倒是挺自得其乐的。”

“远离了权力中心,便也远离了争端,没什么不好。”郑皇后语调淡淡道,“或许,臣妾本就不适合宫城,这些年,不过是勉力为之罢了。”

永和帝望着她,神色几转,“多少女子都梦想着能坐上皇后的宝座,偏偏只有你……”

“就当臣妾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这座宫城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外边的人,只看着它的华丽,想要进来,里面的人,却懂得它的困守,偏生,却出不去。

“皇后……是在怨朕吗?”永和帝终究是道,这么些年了,她从未这般直白地与他说过这些。

郑皇后却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怨的。臣妾很清楚,陛下若是要保臣妾,那么,臣妾便是无罪的,如今,不过是因着陛下不愿再保臣妾罢了。”

语调平淡,不见起伏。永和帝却听得一窒。“你的性子……朕本以为,这么些年,你早已转了性子,没有想到还是这般执拗。”这话里,含着些别样的意味,说不出是怀念,还是无奈。

郑皇后却敛下眸子,没有说话。

永和帝看她片刻,终究是道,“这西掖清静,皇后既然喜欢,那便安心待着吧!”

说罢,便是转身走了出去。

郑皇后蹲身恭送。

素英凑到郑皇后身边,与她一道望着永和帝一行人直出了宫门。

这些年来,永和帝到郑皇后跟前,从来都是如此,来去匆匆,说不上两句话。都说帝后不睦,不过是表面情,可陛下最多十日,有事无事都会去来看皇后娘娘,虽然,就跟方才一般,寥寥几句话后,便会话不投机一般,转身而去,只下一回,差不多时候时,又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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