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219)

裴锦箬望着他走后,晃动不止的帘子愣了会儿神,这才让人将碗碟都撤了下去。

“夫人好像有些乏了,正好可以歇歇。”袁嬷嬷自然也察觉到裴锦箬的情绪有些低落,只以为是因着燕崇又去忙了,还有早前那两个丫头的缘故,不由小心翼翼提议道。

裴锦箬目光淡远,轻声道,“嬷嬷,据说,我母亲从前就是个善妒的,你说……我会不会也是一样?”

“怎么了?公子?”大步出了池月居,一路大步流星时,燕崇却是骤然刹住了脚步,面沉如水不说,眉心更是紧攒。

燕崇却是想起方才,裴锦箬在面对蕉雨和樱雪时的异状,眼底幽光暗掠,“找个时候,寻徐嬷嬷来一趟府里。”

燕崇说了,今日会晚,果真便是晚了。

等到入夜,也还没有回来。

裴锦箬有些倦怠,便也不等他,便洗了睡下。

果真是累了,躺下没一会儿,便昏昏睡了过去。

谁知,才刚躺下,便听得耳畔有哭声,青螺……长大了几岁的青螺在她耳畔哭着,“夫人……夫人快些去看看,小公子……咱们小公子怕是不成了……”

青螺泣不成声,那些字眼像是隔着一层雾,传了过来,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却如尖刀一般戳刺在她心上。

她踉踉跄跄地朝东跨院奔了过去,从煜哥儿周岁起,便从东次间搬到了东跨院,并不算远,她日日都能瞧见。

可今日,这么一段路,却好似没有尽头一般。待得进了东跨院的门,便听到了煜哥儿屋内哭声震天,那是煜哥儿的乳娘和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的哭声。

她只觉得腿软,若非青螺将她牢牢挽着,她只怕就要栽了下去。

她没有哭,她不信……她不信她的煜哥儿没了……昨日,他小小软软的身子,还靠在她怀里,喊着她“娘”,让她的心肠软成了一滩水,他是她在这座深深宅院中唯一的牵挂,和继续熬下去的所有因由……

煜哥儿不能走,她绝不能没有煜哥儿……

“煜哥儿呢?”她游魂似的飘到了门口,推开青螺的手,幽幽问道。

屋子里的人,没有人敢回她,她一步步往里走,抬眼往床上看了去……

眼前却是一黑,被人捂住了眼,“别看。”他的声音嘶哑地在耳畔响起,带着些难言的痛。

然而,那痛,却丝毫不能抚慰到她。

他的痛,能痛过她?

她用力抓在他手上,将他的手往下扯,然而,他却是纹丝不动,哪怕她将他的手背抓得血肉模糊,他也岿然不动。

听得他沉声道,“快些整理了……别让夫人看了伤心……”

“不!不!你让我看看煜哥儿……煜哥儿!我的煜哥儿……”她用力挣扎着,却被他手臂死死锁住,下一刻,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是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再清醒时,已是一日后,她再没有问煜哥儿,从针线篓子里抓了剪子,便冲去了后院,想要杀了那个贱人。

却被他拦住,她骂他,什么难听剜心的话,都骂了出来,说他色令智昏,说他不配做煜哥儿的父亲……

她甚至咬了他,深深一个牙印,便烙在了他的腕侧……她没了力气,被他送了回去……

睡得迷迷糊糊时,却听得青螺在她耳畔道,“夫人……侯爷亲自砍了那贱人,给小公子报仇了……您……您可以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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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夜话

宽心?宽什么心?她的煜哥儿都没了,这心,能宽到哪儿去?

倒还不如就这么睡过去,一了百了的好……浓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湮灭在其中,转瞬,便要吞噬……

“绾绾……绾绾,醒醒!”有一把嗓音,破开重重的迷雾,传至耳畔,越来越大声,让她不堪其扰。

“绾绾!”这一声更大了些,裴锦箬终于是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燕崇近在咫尺的脸,见她醒来,他好似大大松了一口气,“怎么了?做噩梦了?怎么叫你都不醒,再不醒,我只能打你了。”

她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

燕崇眉心微微一蹙,伸手去探她额头,“怎么了?可是魇着了?”一摸,却是吓了一大跳,“怎么这么多汗?”

岂止是汗多?她整个人分明犹如刚从水中捞起来的一般。

“我去让人送水进来。”燕崇脸上的笑容彻底不见,他面沉如水,沉声说着,便是反身出去叫人。

燕崇才回来,伺候的人,自然都还候着命,热水很快送了来,绿枝帮着裴锦箬擦洗了,换了干净的寝衣,重新躺在床上,浑身都还是发软。

“你呀,可怎么好?我一不在,你便做噩梦了,如今,可觉出我有多重要了?”不一会儿,燕崇也来了,身上还带着丝水汽,又换了寝衣,想必已是洗好了,说话间,已是掀起被子,躺上了床,长臂一勾,不由分说便将她揽进了怀里,手搭在她脑后,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嗓音变得柔和了许多,“做什么噩梦了,看你吓成那样。”

裴锦箬靠在他胸口,听着那坚实有力的心跳,心里踏实了许多,“就只是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何况……我也记不清楚了。”

燕崇点了点头,“也是,既然是不好的梦,能够忘了,自然是最好。这会儿我回来了,有我的阳气震着,邪祟勿近,安心睡吧!”拍了拍胸脯,燕崇掷地有声。

裴锦箬抿唇笑了笑,有他在,她是安心了许多,可折腾了这么一遭,睡意早已跑得一干二净了。

“燕崇……”她轻声唤他的名。

“嗯?”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应道。

“你还记得,我们在宁阳关外,被那些追击我们的狄族人追上时,险些以为逃不了吗?”

燕崇点了点头,睁开眼来,目光深幽地注视她。

“那时,你不是拿手挡住我眼睛了吗?你……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啊?”

燕崇一愣,继而皱眉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你不会是真魇着了吧!所以糊涂了?那时以为要拼杀死战,你养在深闺的娇娇儿,哪里能看那么血腥的画面?”

“是怕我吓着呀?那若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你会不会也怕我伤心,便捂了我的眼睛?”裴锦箬眸儿半垂,幽幽道。

燕崇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问题?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你想想回答我便是。”

燕崇皱着眉看了她片刻,终究是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应该会吧……哪怕明知道是徒劳,那个时候,应该还是会选择让你少见一些,少些伤心吧!你不在跟前便罢了,在跟前,天塌下来,也还有我先替你撑着。”

“若是我想杀人呢?”裴锦箬深吸一口气,缓解胸口的翻搅。

燕崇眉心攒得更紧了,盯着她片刻,终究还是回道,“你要杀谁?我帮你杀便是了,何必去脏了你的手?这样的事情,又不是你这么个闺阁女子该做的。”

理所当然的语气,好不霸道!

裴锦箬眼角有些润湿,“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因为你是我的绾绾。”他叹息了一声,抬手,轻揩了一下她的眼角。

裴锦箬默了默,闭了眼,靠在他胸口,良久没有说话。

就在燕崇都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才又听着她幽幽问道,“若是……若是你娶了我,却发觉,我心不在你身上,或是心里还有旁人,你会怎么办?还会对我像现在这般好吗?”

燕崇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将她从胸口推开了些,一双眼,锐利如同利箭一般扫射她,片刻后,才沉着声道,“虽然,只是假设,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假设。因为,哪怕知道是假的,知道你心里没我,反倒是有别人,我这心里,便已经有杀人的冲动了。你不是知道的吗?我的醋劲儿有多大。”

裴锦箬抿起嘴角,笑了,“是啊!你醋劲儿大着呢。”

“至于你……你若果真心里有别人,你也休想我会大度放了你,你既嫁了我,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过……我会护你周全,却不会让自己再到你跟前来,任由你践踏我的尊严。你是我的妻,从今往后,便也只是我的妻了。”

他说这番话时,容色很是认真。

裴锦箬却是听得一愣,不知怎的,便是想起了那日她对他说的,“嫁,也有不同的嫁法,”原来,从骨子里,他们两人,便是一样的骄傲和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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