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肖虽然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却并无轻薄之意,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可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呢?
这嫁衣是盼晴帮她一层层穿上的,并没有特殊之处,莫非他怀疑自己身上携带了什么东西?
自己又能带什么?值得他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番举动。那封信早已销毁,就算还在,她也万万不可能带在身上……
姜柔在轿中百思不得其解,郁子肖将她送往轿中后,却面色如常,转身就跨上了马。
他身负浪荡之名,然而此时穿着一身红衣骑在马上,却全然是一副矜贵优雅之态。
迎亲队敲敲打打,沿着大街返回郁府,一路上郁子肖脸上却无喜悦之色。
外人看来,倒也不觉得稀奇,毕竟这郁小侯爷是出了名的风流,成亲后定然要顾及姜太傅的面子,想来不能夜夜到绮春阁快活了,怎能高兴起来?
处在众人目光聚点的郁子肖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前几日他与宣王见面,对方就告诉他,宫中的人传消息出来,说太子在给姜家庶女的赏赐上做了手脚,恐怕是传了信,让他成亲那日多加提防。
不用宣王提醒,他也知道宫里把姜柔赐婚给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太子娶了自己老师的女儿,又把另一个女儿安插到他这里,当真是一举两得。
自己又怎会让他如意?
郁子肖想到自己方才那番试探,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话说回来,这小姑娘身子也着实单薄了些,就算是枚棋子,也该好好养着才是……
他正想着,人群中突然冒出个尖锐的声音,郁子肖眼角微挑,就看到路旁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娇滴滴地冲他喊:“郁小侯爷,可别娶了新娘子就忘了奴家呀!”
郁子肖看向她们,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眯,嘴角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起来尽是暧昧。
大俞民风开放,青楼女子出现在大街上也不足为奇,只是一群女子簇拥在迎亲队伍旁,冲着新郎喊叫,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偏偏郁子肖还恬不知耻地给予回应。
旁人一边耻笑那些风尘女子不知廉耻,一边又为那轿子里未来的郁侯夫人感到不幸。
姜柔坐在轿子里,自然也听到了路边的喊叫声,一直抓紧着自己袖口的手不知怎么,突然就松开了。
如果说先前是面对无法逃避的命运时,内心疑虑不安,此时听着外面的声响,便忽的释怀了。
今日不过是个开头,往后此类之事定不计其数。既然她只有这么一个选择,那就不悲不喜,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其他的,凭天意来定夺。
毕竟,这是她的命。
轿子停下,外面又热闹起来,她掀开帘子,探出身,接过郁子肖递过来的红绸,随着郁子肖一同走了过去。
前面有人放了东西,这回郁子肖没有出声,只有一旁的妇人们在喊:“跨火盆!”
姜柔抬脚垮了过去,同郁子肖进了郁府,屋内热闹得很,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应是来了许多人,与姜家是截然不同的一派景象。
堂上只坐了郁子肖之母闵宜夫人,乃是当今圣上宠妃徐贵妃之妹,皇上当年夺权时,她就跟在郁绍身边,性情刚烈,说一不二。
后来重建江山,皇上亲封她闵宜夫人的称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一手在打理着郁府,此时坐在那里便自有一份威严。
她脸上带笑,目光却如利剑一般打量着姜柔。
姜柔自然是看不见,两人就在众人的喧闹中拜了堂,众人也没怎么闹,她就被送入了洞房。
念冬和盼晴陪在她身边,见其他人都出去了,念冬先抹起了眼睛,盼晴也一脸郁色。
“小姐,今日过来的时候,我听到,听到……”念冬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姜柔,她心里忿忿不平,又怕说出来惹小姐伤心。
姜柔静静地坐在那里,声音波澜不惊:“此类事,以后直接忽略便是。”
念冬一听便捏紧了手指,小姐总是这样柔顺,在姜家要受主母的气,如今到了郁家,定然又会被那小侯爷欺负的!
见两人都不吱声,姜柔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若真想帮我些什么,就留些心思注意一下府中的情况,日后……我也好打理。”
两人皆道明白。
她也知念冬这活脱性子向来爱为她受的气打抱不平,只是她自小以这样的身份生活,如今又在这种处境下嫁过来,多的是身不由己。
姜柔低下头,从盖头的空隙处看着自己双手握的喜果,不知坐了多久,却始终等不到新郎的影子。
念冬憋得发慌,问:“小姐,要不将盖头掀起来透透气吧?”
姜柔摇头:“礼不可废。”依旧冗自坐在那里等待。
这一等,就从白日等到了深夜。
第6章
念冬正站得昏昏欲睡时,门“咚”的一声被踹开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然后,她就看到那郁小侯爷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袍有些散乱,浑身冒着酒气。若是说他白日里穿戴着喜袍,手牵红绸的时候看起来尚能如正人君子一般,眼下这模样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浪荡子了。
郁子肖扶着门框,身后的人连叫他慢些,他极不耐烦,一挥手甩开了搀扶着自己的下人,又看了看屋里,双眼迷离地看了半晌,便蹙了蹙眉,指着盼晴与念冬,口齿不清道:“都出去。”
念冬担忧地看了一眼姜柔,见她没什么反应,更是担心,双脚好像被钉在了原地,迟迟不肯挪动。
盼晴亦是如此。
郁子肖神志混沌,迷迷糊糊地走了进来,看这两个婢女还在这里,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大好看:“听不懂爷的话吗?我让你们都出去!”话是说给她们二人,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姜柔。
隔着盖头,姜柔不知郁子肖是何神态,只能依据声音推出这新郎官怕是醉的不轻,便开口道:“侯爷开口了,你们便出去吧。”
由于在这里坐了长时间,滴水未进,她一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
见姜柔出声,郁子肖眉梢一挑,摇晃着走到姜柔面前,突然俯下了身。
姜柔只觉得面前覆了一片阴影,随后就被郁子肖擎住了一只手腕,他手上用了劲儿,似乎是毫不顾惜眼前的人,拽着姜柔的手腕就向他自己拉近。
姜柔长时间坐着,手脚都有些麻,被他猛地一拉,身子禁不住一颤,手上的喜果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桌腿旁。
念冬见此,心下一乱,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颤颤巍巍道:“侯爷,我家小姐今日身体不适,还望,还望侯爷……”
郁子肖闻言,低头看着这小婢女,嗤笑了一声:“我的话不好使,你家小姐的话也不好使了?”
不听侯爷的话,却要听姜柔的,郁子肖此话便是在指罪她凌驾于夫君之上了。姜柔看他有发难之意,此时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低低唤了一声:“盼晴。”
好在盼晴反应了过来,连忙跪下告罪,见郁子肖无意理会,就拉着念冬匆匆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姜柔和郁子肖两人。
姜柔的手腕还被他抓着,只觉得手上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她强忍着酸痛,稳下声音开口道:“侯爷,盖头还未掀。”
郁子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前的人一身鲜红的喜服,衬得那一小截胳膊愈发白皙脆弱,手腕被他握在手中,因他加在其上的力气而微微颤动,却并没有反抗。
郁子肖哂笑一声,松了手。
姜柔顿时缓了一口气,方才被抓的那只胳膊从手腕处传来阵阵麻意,她还未有动作,眼前却突然一亮,遮了一天的盖头被掀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同时就有一只手钳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她一睁眼,就看到郁子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浑身都是酒味,眼中也覆了一层朦胧的笑意,可那目光,分明是一片清明,带着冰冷锐利的审视,牢牢地锁着她。
多年前的那张面容早已在记忆里模糊了,然而姜柔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还是想得起祈愿树下明艳的少年,只是如今这张面孔较之从前又添了许多风流韵致,也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姜太傅之女,姜家庶小姐,姜柔。”郁子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在她唇角摩挲了两下,他嘴角弯了弯,语气不明道,“瑰姿艳逸,柔情绰态,果然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