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二楼书房。”
她没去拉伸过来的那只手,即便已经亲密的负距离接触过,她也还是不太适应这些亲昵的小动作。
于是荣臻就跟在她身后上楼。
初经人事的乔佳期走的别别扭扭,总是莫名想起一捅破就跑风漏气的窗户纸。
荣臻的衬衫,穿在身高170的乔佳期身上,只是堪堪没过大腿根,黑色衬衫下,两条细直的白腿明亮的晃眼,走在后面的荣臻,想到那两条腿盘在自己腰间的样子,抿了抿嘴唇。
走到一扇门外,荣臻停了下来,“就是这里,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推开书房的门,乔佳期愣住了。
这间书房应该是打通了两间卧室改造的,面积很大,一面是落地窗,此时拉了窗帘,窗前是红木书桌,另外三面墙上,没有书架,没有装饰,只有……她。
书桌正对面,是她的巨幅照片。照片大概是这两年拍的,背景是机坪,黄昏落日下,她穿着制服,戴着对讲机耳麦,神情平和,风卷起几缕碎发,唇角微扬,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和笃定,为画面罩上一层岁月静好的滤镜。
三面墙上,密密麻麻的贴着许多她的照片,有些青涩到年代久远,她已经完全忘了是什么时候拍的。
“七年前,我不相信那场空难只是个意外,就开始私下调查。”荣臻端了杯热牛奶给她,自己则端了杯黑咖啡,站在窗前,开口说道。
“后来我将注意力放在机组人员的家人身上,我想,如果内鬼就在这四人之中,既然抱定必死的决心,一定会对家人有所交代,于是就顺藤摸瓜,查到了你。”
“最初,我只是查了你家里有没有意外的不合理收入,你父母有没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给你,我想揪出幕后黑手,这样,我的母亲,才是安全的。”
“你母亲?”乔佳期静静听着,只在听到她母亲时,才问了句。
网上看到的资料说,荣建业抢救无效身亡,妻子卓凡也危在旦夕。
“我母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一直没有醒来,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当时我担心若是幕后黑手知道她没死,会再次出手,于是很快封锁了消息,撤下所有报道。”
“难怪,我在家与世隔绝待了一段时间,再出来,就没再看到过这些报道。”乔佳期回头看他,在万分悲痛与焦灼之中,还能有这样清晰的条理和果敢的决断,确实不奇怪荣誉置地在他的手上能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
“那段时间,我的家里、公司里,内忧外乱,连我叔叔在内的不少人,都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破船尚有三千钉,更何况生意遍布地产、能源、造纸等行业的荣誉置地?
那段血雨腥风的日子,他不愿去过多回忆,在被母亲娘家亲戚以陷害荣誉有财务问题而要挟他交出一半股份时,他终于意识到,危墙之上,心不狠,站不稳。
原本只睁只眼闭只眼,不愿深究的一些问题,他硬是顶着父母两家的压力,将那些疮疤一个一个的挖起铲除。一时间,多少昔日亲友气急败坏的找上门来骂得难听,更有甚者,埋伏在他回家路上抽刀相向,若不是当时新招的小助理安迪,死命护住被捅了一刀的他,也就没有这后来的所有事了。
“那时候,悲痛,压力,迫害,指责,还有心中的不甘,对未知危险的担忧,同时笼罩在我的周围,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后来,我亲手将我叔叔在港岛的证券公司涉及内幕交易的证据,送到了廉政公署,除掉了身边最大的□□,那一刻,其实不是欣喜,而是对世界更深的绝望。”
“我的父母遭遇了无妄之灾,所有人却好像只在乎怎么从荣誉榨取最后一点资源。而我,也终于活成了那些尔虞我诈的、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你做的,没有错。”乔佳期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共情,平心而论,换做其他任何人,大概也不会做的比他更好了。
电动窗帘缓缓拉开,阳光一丝一丝透了进来,他逆着光,一步一步走到近前,阳光在他的身上,衍射出一道金色光晕。
“那一天深夜,当我喝的大醉却依然寻不到任何快意恩仇之后的轻松时,收到了手下的人发来的这张照片,他一边说,一边指了墙上的一个位置,那是一张乔佳期在大一期末参加英语辩论赛时发言的照片。
简单的高马尾,白衬衫,精致的五官不施粉黛却也有让人挪不开眼的纯美,嘴角挂着浅笑,目光坚定,举手投足间,有种掌控全局的姿态。
“就是这个眼神,我突然就觉得,真挚得晃眼,是我曾经最向往的状态,也是我为了接手这个烫手山芋而放弃的最纯粹的眼神。我的一切阴暗、猜疑在那一刻好像无所遁形。也是从那时,我好像开始经常想要知道,你这一天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他缓缓抬起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这一次,她没有躲,也没有推开。
“我努力说服自己,监视你,都是因为要调查空难。如果说,在过去的那几年,尚能维持这种自欺欺人,当我在接萨利赫的时候见到你,好像所有对自己几年来的洗脑暗示,都土崩瓦解了。”
同样遭遇的两个人,一个活的满腹阴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另一个绝地求生,受过的伤疤上,生生开出一朵花。
乔佳期半晌才消化完他的话,她觉得难以置信,这个男人,居然就无声无息的关注了自己……七年?
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她终于清楚了由来。
“如果不是接机那次偶遇,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乔佳期昂起头问。
“是。”
“我有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自那次空难后,我无法再坐飞机,经过了几年的心理干预和治疗,那次才勉强可以去接萨利赫,否则我们真的可能永远也不会遇见。”
听到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个词,乔佳期蹙了蹙眉,她感受过失去双亲的切肤之痛,但是没想到,那场灾难,给他带来的伤痛和压力,比自己还要多得多。
“对不起。”乔佳期低下了头。
“我想过放弃那些莫须有的猜测,同你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但是……”他的浓眉拧到了一起。
“但是,突然出现那两句尸骨,让你确定了,那场空难绝对是人为的。”乔佳期接过了他的话,荣臻疑惑的抬头,没等问出口“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就抢先回答,“程子杨告诉我的。”
“为什么要我远离他?”
荣臻将安迪调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乔佳期半晌说不出话。
“就是说,他刻意隐瞒了那段时间的去向,消失的时间又这么巧合,很有可能……也和那次空难……有关?”
聪明如她,已经将最近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荣臻点点头,“可能性很大,但我们还在等海地方面的确切消息。”
“所以你放出和苏悦言的绯闻,就是为了拒我于千里之外。”乔佳期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绯闻不是我放出来的,我只是没有去公关,那天我根本不在家,都是苏悦言自导自演的炒作。”
说着,荣臻轻轻环住了她,“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乔佳期头抵着他的胸膛,轻轻摇了摇,忍住了摇摇欲坠的眼泪。
“以后永远都不会了。”荣臻贴着她的耳朵,轻飘飘的几个字,重重砸下来。
以后,我们还有以后吗?
“我们,先分开吧。”乔佳期抬头,推开他,眼眶泛红。
荣臻皱着眉,刚要开口,素白的小手轻轻挡住他的嘴。
“听我说。”
“我知道我父母现在的嫌疑最大,尽管我很想告诉你他们是非常非常好的人,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人格和职业操守的人,但是事实只在乎证据。”
“假如,我是说万一,他们确实参与了这件事,即便是受到了收买或是胁迫,我也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留在你身边,陷你于不孝不义,我接受了十几年的教育不允许我这么自私。”
“就算我们不管不顾的在一起了,这件事也必定会成为我们心上的一根刺,我们会频繁的吵架,猜忌,互相伤害,越是亲密的人,才越知道刀子往对方哪里扎,最痛。”乔佳期已经哽咽。
“荣臻,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但是我不能,起码我现在,不能。”粗粝的指腹擦着她的眼泪,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