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梁婉容走入了房间,望见父子俩正争阋的面红耳赤,问道:“上官,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争吵?”话一落,上官黎垂下了头。而上官仁“咳”了一声嗽,用轻浅的语速娓娓道来:“别无他事,我和他谈谈淑茵的事。”梁婉容拎着一袋瓜子,一袋炒栗子,递给上官黎:“好,我正想听听,你们继续。”上官黎道:“我不想吃,我怕上火。”“怎么会上火呢?”梁婉容望望,然后,像只土拨鼠,嘎巴嘎巴嚼吃瓜子:“这件事最好尽早处理,一直拖延对谁也没好处。呸!”上官仁看看她,问道:“你是当妈的,应该好好劝导他。”梁婉容哼了一声,将脖颈里围的一条彝族款蚕丝软绸巾取下来,回道:“做我家的下人还成,但要做上官家族的家眷,绝对达不到。”上官仁说:“无论谁都不好接受,可也别委屈了她。只有等回了香墅岭,再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上官黎道:“她好!她好!只有她好!谁也不能取代她!”上官仁和梁婉容一听,面色沉凝,不敢言语。
上官仁返回香墅岭后,急于使停工的染坊厂重现生机。他抓生产、抓纪律,直想将香墅岭的威望提升到一个新高度。几天后,一个雨过初霁的清晨,上官仁召集所有员工共商建厂大计。会议是在染坊间后“小灞桥”下举行。除了上百号纺织厂员工,还有一些热情的芙蓉镇百姓也来旁听。此时,依次坐在下首的有:王瑞贺、喻宥凡、王润叶、单卉、袁师傅、韫欢、尕娃子以及我和葆君等。而同上官仁坐一列的有:芙蓉镇镇党委副书记、芙蓉镇环保局局长,以及两位电视台记者身份的人。会议上,除了重要领导做了批示外,上官仁更是声情并茂地将香墅岭的现状和未来,做了一番描摩和憧憬。上官仁侃侃而谈地说:“香墅岭这座纺织厂,筹备五年,经营七年,有各位芙蓉镇领导的亲历亲为,现在终于有所起色。如今纺织厂已是芙蓉镇最主要的经济命脉,担负着振兴我市轻工行业的艰巨任务。在坐各位同志,是为我厂出谋划策,拼命创业的英雄、汉子、巾帼女杰,对此,我上官仁深表感激。在以后的两年内,我厂将重点解决环保问题,也就是纺织厂污水垃圾的处理,我向大家保证,决不让环保环境问题困扰芙蓉镇百姓的生活。”话音一落,全场立时掌声雷动,不绝于耳。
这项大会过后,芙蓉镇镇党委副书记、芙蓉镇环保局局长,电视台记者参观了香墅岭及纺织厂的规模、设备、员工住宿、员工食堂等场所,所有员工夹队热烈欢迎。
单卉对身旁的喻宥凡说:“这种场面真是好热闹哦。”喻宥凡道:“他们是芙蓉镇的高层领导,进厂以来,我是第一回见。”他盯着几位大人物,心里充满仰慕之情。而在香墅岭鸳鸯亭下,韫欢发现王润叶和几个纺织厂青工站在一处,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她。“喂,王姐姐,你在看嘛?”他阴阳怪气地拉长语调问。王润叶不好气地乜斜,不予理睬地哼了一声。韫欢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你怎么不看我一眼,我寻找你半天了。”王润叶一听,又望了他一眼。韫欢道:“你听说没有,上官先生的儿子出车祸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王润叶有点惊诧,带搭不理地问:“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韫欢一看王润叶搭理他,向她挪近两步:“我听说,这次车祸真危险呢,是从半山崖摔下来的,胳膊都骨折了,幸亏抢救及时,要不然人就危险了。”“谁,你说谁出车祸了,”一旁尕娃子闪身出来,插话问。韫欢望望,恨恨地说:“不关你的事儿,赶快走开。”尕娃子不服气了,一叉腰,说:“人家不理你,你偏要厚着脸皮往人家身上靠,你不害臊吗?”两个青工一边拉住一个,“好啦,都不要说了,”及时治止了一场争斗。韫欢心生怨气,一个人立在黄桷树下,心里想:哼,尕娃子,你给爷记住了,哪天非要你好看。转而一看王润叶,又想:我是为了你,我韫欢喜欢你,可你偏偏瞎眼不瞧我。哼,我等着哪一天你来求我,到时候再让你小瞧我。
王瑞贺一面疾走,一面高声唤单卉:“喂,单卉,快点去找上官先生,他在等你呢?”单卉在和喻宥凡说话没有注意他。身旁有青工拽了拽单卉:“单卉,有人在唤你哩。”单卉赶忙转身,看见了王瑞贺。王瑞贺说:“上官先生在客厅陪客人哩,让你赐候端茶倒水。”单卉奇怪地问:“客厅不是有淑茵姐吗?为什么让我去?”王瑞贺迟疑了一下,咽下了想说的话:“你就快点去,磨磨蹭蹭的,免得先生责怪。”单卉满带狐疑,一脸迷惘,飞快走入毓秀楼客厅,上官仁以及几位领导正寒暄而坐。
上官仁一见单卉来了,叮嘱说:“单卉你来了,给客人倒茶水,要上等好茶。”单卉不敢怠慢,头一次来客厅倒茶,心里觉得稀奇,甚觉不妥。当她走进厨房后,劈头盖脸地问玉凤:“淑茵姐哩,怎么没看见?先生怎么会让我来客厅倒茶?”玉凤正在烧水,不转身地回道:“好像淑茵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唤你来。”单卉“噢”了一声,帮着玉凤把茶水倒入杯中。玉凤细声细气地对单卉说:“小心烫着,赶紧端给先生和客人。”单卉应着,将泡好的茶水小心翼翼地端进客厅。“茶好了。”单卉将茶杯一个接一个地搁在客人面前。上官仁温文尔雅地说:“诸位赏临敝人庄园,真是蓬筚生辉,来,请诸位尝一尝我的新茶。”几位客人相邀,纷纷捧起了茶杯。
王瑞贺在鸳鸯亭绕了一圈,见时候不早,众人散尽,一门心思地惦念葆君。回到山庄几天,一直忙着无暇顾及,这天,似乎一切皆“尘埃落定”,他的心也就踏实了。借着一个时机,王瑞贺和一拨工友走出香墅岭,然后一个人径自去找葆君。当王瑞贺来到葆君的绣店里,一个老妇人正与她相谈甚欢。“葆君,”他喊道。
葆君一抬头,王瑞贺伫立门口。王瑞贺走进房间,老妇人便知趣地告辞离开。葆君问:“你怎么来了?”“我……”王瑞贺结巴了,一时找不着借口,却猛然想起一件事,“我来看你,稍带送来一个好消息。”葆君噘了一下嘴,道:“啥好消息,这么神秘?坐下说。”王瑞贺坐下哝长意短:“前几天,逛了一趟省城,碰巧在一家‘丝绸之路’绣纺店里遇上一位好店主。”说着,王瑞贺一掏衣裳兜,取出一张纸条,“你瞧——”葆君接在手上,是一张字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字条?做什么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嘿嘿,”王瑞贺轻轻一笑,说:“那家店甭提有多气派了,摆挂的绣品琳琅满目,我记得有《步辇图》《韩熙载夜艳图》《百骏图》《洛神赋图》……咳,真好看,真好。”“那又怎么样?”葆君迷茫地望着。“我告诉她你是一个绣女,会绣名目繁多的绣品哩。”
蓦然,葆君眼前一亮,问:“《步辇图》《韩熙载夜艳图》《百骏图》《洛神赋图》与我的相比,有何不同之处?”王瑞贺掠视葆君的绣坊店,露出一丝鄙视的口吻说:“你的店面真小气。当然,你的绣品与人家一比较,倒各有千秋。哦,他说了只要绣品属上等货,他会高价收购。”葆君听了,浮想联翩。此时,葆君倒不关心绣品如何,却关心他逛了一趟省城干了点啥。遂问:“那你说,你到省城做什么了?同谁一起去的?”王瑞贺便将几日前发生的事娓娓告诉了她。“我还听说上官黎出车祸了,躺在医院哩。”“这个……我也听说了,”葆君说时痛心地低下头。
早上,当葆君一离开梦蕉园,我的腹中就阵阵揪心般地疼痛,好像孙猴儿在肚里捣乱。我喝了一杯热茶,那种痛感依然隐隐存在。为此,我特意给上官仁请了半天假,一个人静静苦守在房间。已经到中午了,窗外秋阳昊昊,小鸟啁啾,那种疼痛的滋味居然在慢慢减轻。我在心里思忖:不防出门走一走。再不然,到葆君的[碧月绣坊店]逛一逛。
当我来到葆君的绣坊店,葆君和王瑞贺正谈笑自诺。我观察着王瑞贺,见他如黑曜般澄亮耀眼的黑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看起来像是趾高气扬的波斯猫的黑眼。而他上身条纹格子全棉白衬衫,罩在他骨骼匀称、肌肉发达的身体上。王瑞贺一手旋转冒着热气的青瓷杯,一手轻轻敲击桌面上一件绣品,那种模样,好像十八世纪一位法国传教徒,有种严肃的气质,又兼具神密而自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