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263)

且说竹茅楼里,沙棘花从医院回来,心里感到无比凄凉和孤独。宿舍里,除了有姒丹翚,还有四位添补进来的小姐妹。只听姒丹翚道:“不知道上官先生怎么处理,恐怕会扣除年终资金吧?”一个姐妹坐在床上做刺绣,连讥带讽:“你怎么连她也打不过,她可比你小三岁呢。”另一个姐妹接话道:“话不能这么讲,那姑娘有男人撑腰,长得又漂亮,说话伶牙俐齿,声高压三分。”沙棘花默不作声地坐着,一只手拿着一只镜奁往脸上照,自嘲道:“幸亏没让她抓着脸,否则……唉!”姒丹翚笑道:“我看你也没吃亏,她那两条手臂上全是你的指甲印,血汪汪的。”沙棘花忧声叹气地绾了绾鬓间青丝,放下镜奁,一个人走近窗边,往外面张望。秋月下,一树海棠婆婆盈盈,像仙女望月。月辉洒落一地,好似秋霜冬雪漫在青草上,树梢上。沙棘花心想:倘若有个男人保护就好了,也不至于势单力薄。这竟让她一阵心痛,正是:“命薄佳人,情锺我辈。海棠开后心如碎。斜风细雨不曾晴,倚阑滴尽胭脂泪。恨不能开,开时又背。春寒只了房栊闭。待他晴后得君来,无言掩帐羞憔悴。”姒丹翚闲来无事,拿起剪刀喀嚓喀嚓地剪纸,絮叨说:“昨日,听说上官仁要给女工调换宿舍,今日你们就打架,我想这回我们未必住在一起喽。”一个姐妹道:“怕啥,反正同在香墅岭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呢。”姒丹翚又笑道:“我早受够了,这回一定让上官仁给我调换个单人宿舍,哼,我好歹是个领导。”沙棘花一手撑下巴,眸中悄然带泪。她心境枯索像一潭死水,毫无涟漪。小臂上的疼痛让她微微疲倦,而内心惊悸,仍对那个泼辣的女孩微感畏怕。正独自想得出神呢,秦嗣嗣穿着秋衣秋裤,拿着一把梳子,笼起一手黄梢梢分叉的头发,一面梳一面走进来问:“你就是抱着葫芦不开瓢,老是一根筋。要是我说,你就不该同她动手,自己吃亏不要紧,使我们姐妹牵瓜带秧。现在可好,我们东一个西一个,分住各处竹茅楼里,连说话也不方便了。上官先生怎么说?”沙棘花怫然伤怨,一脸阴阴沉郁,趿着拖鞋,将秦嗣嗣拉到床前坐下:“还能咋说,两人都有伤,各自承担各自的呗。”秦嗣嗣微一凝顿,笑道:“你们发现没有,那个女人真实称,在上官仁面前,居然给你们求情说软话呢。”沙棘花问:“哪个女人?”秦嗣嗣道:“就是淑茵小姐的雪姨,长得精瘦精瘦的。”几位女孩一想,果真想起雪姨说过的几句含带人情味的话,不禁对雪姨油生敬意。

一日,斜夕西挂,昏霞满天。后苑池塘畔飞来一群欧鹭,或歇栖、或剔翎、亦或吟鸣,景象颇为壮观。女工们发现后惊喜之余,伫立回廊水榭上观望。雪姨用了晚餐,闲来无事,一个人散步至此,看见女工聚拢一处,谈笑自诺,好奇之余,便靠近她们。女工秦嗣嗣撇眼一瞧,雪姨一身云白软缎阔袖回纹兰字长衣,腰间系挑罗蓝丝绦,脚上一双磨砂牛皮细跟踝靴,腰枝素利,轻笑嫣然,已伫立身后。秦嗣嗣回望雪姨,笑道:“雪姨快来,瞧那群欧鹭。”雪姨问:“这是什么鸟?”秦嗣嗣回道:“这是莫愁湖上的欧鹭。”雪姨畅然欢笑,望见一池荷花盛放在夕辉中宛如雕金镀银一般,每片荷瓣皆凝珠带露,娇嫩鲜美。荷畔一叠枯赭山石上,覆满绿绒绒毛密密的青苔,苔上落有欧鹭,近旁几丛翠竹上亦落有欧鹭。暮霭微生,花气空蒙,烟痕淡沱。众女工和雪姨望得出神,不料,从垣墙之上跳下一只跛腿老猫,迳往欧鹭扑去。“嗳呀,哪里来的猫?”秦嗣嗣一声惊呼,女工们也被惊惧住了。雪姨还没反应过来,“哗”的一声,一大群欧鹭霎时伸展双翅腾飞上天。有女工大叫:“快赶猫,把它赶走。”雪姨望此情形,不免好笑。雪姨自语道:“笑话,一只猫,就妄想逮住一大群欧鹭吗?”秦嗣嗣说:“这片庄园里常有一只猫,想必就是那只了。”雪姨问:“那猫若是常在,鸟儿们岂敢再来?”说笑间,欧鹭皆四散逃走,暮色之中,只剩下一群女工素美的身影。

我走出毓秀楼,眼看天色已晚,天边悬浮一轮新月,明皎如磐,似微有轻寒洒落一地。我心想着要尽快托人拿回在镇上干洗的一件衣裳,就急往竹茅楼那边走。刚走向兰蕙园,雪姨和女工们迎面走来。“茵茵,”雪姨唤了一声,浅笑道:“先头看了一场好戏,可惜让猫儿搅乱了心情。”我诧异地问:“雪姨在看什么好戏?”秦嗣嗣笑道:“池塘畔栖落一群鸥鹭,可惜扑出一只猫儿,都惊飞了。”雪姨又问:“谁抱着灵童?”我回道:“妈抱着给喂奶粉呢。”秦嗣嗣轻目一望,我身着素衣素裳,一头如漆乌发,脑后梳了一个反绾髻,髻里插一只仿古紫凤钗,耳上的红宝石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我问秦嗣嗣:“秦妹妹,沙棘花的伤势咋样了?”秦嗣嗣回道:“伤口快愈合了,淑茵小姐,谢谢你总牵挂她。”

秦嗣嗣说完,准备与女工们离开,我想起事情,马上唤住。“秦妹妹,你等等。”我走近,笑道:“烦劳你帮我做件事。”秦嗣嗣笑道:“淑茵小姐仅管说来。”我望着她,说道:“我在镇上一家干洗店送了件衣裳,明天是史钗大喜的日子,我要穿呢。倘若你不忙,就帮我拿回它吧。”秦嗣嗣听了,直点头:“那好啊,我帮你拿来,你说是哪家店?”我笑道:“大钟楼下的‘蓝色雪精灵’店。”

秦嗣嗣受我嘱托,不敢迟缓,踏着月色步履轻快地走出香墅岭。我手挽雪姨的臂膀,两人哈声笑语地踅上回廊步入毓秀楼。

第一四三章 旧雇厨拜谒夫人

一大清早,葆君就灰头秃脸地前来雪琼楼。我从洗漱间出来,听见有人敲门。我打开门,葆君轻轻环视房间,低声问:“姐,今天是史钗大喜之日,我来借你的那件衣裳。”我微微一愣,问:“妹妹,你说的是哪件衣裳啊?”葆君笔划道:“那件紫貂绒领如意襟,胸前绡两片梅花的旗袍。”我茫无头绪地一听,说:“史钗新婚之日,你穿旗袍不合适吧?”葆君道:“姐,你给我就行。”

我感到无可耐何,一手笼着满头乌檀黑发,一手掀起挂在门上的绎色纱盘银丝帘子,蹑手蹑脚地走进卧房。上官黎躺在卧房里发出鼾声,床榻旁的红酸木云纹摇篮里,上官灵童睁着眼四处张望。我打开衣柜,挑出那件旗袍拿在手上,将要返身,上官黎醒了。“这么早拿衣裳干什么?”他冷不丁问。“今天是史钗新婚之日,你不知道吗?”我回着淡淡地说。上官黎坐起身,露出胸膛和胳膊上发壮的肌肉。上官黎摸着后脑勺说:“哦,我想起来了,前日,韫欢给了我邀请函。”我走出卧房,将旗袍递给葆君。“你先别走,”葆君转身之机,我唤道,“给我梳头发,笼一个发髻。”葆君没吱声站住了。我坐在妆镜前,默默地让她梳头发。妆台上,搁着两件卸下妆的金钗银饰,我拣起一支蝶纹金钗,递给葆君:“这支钗怎么样?”葆君摇头:“不好,太显金。”我只好再拿起一支紫凤钗:“这个呢?”葆君看也未看哼了声,拿起妆台上我常用的两个玳瑁梳子,笑道:“我看就这个吧。”上官黎从卧房走出来,望了望葆君,问道:“茵茵,你也参加婚宴吗?”我回道:“请柬都送来了,自然要去的。”上官黎走进洗漱室,一面刷牙,一面问:“那灵童咋办?”我说:“交给美娟就好了,再说你妈不也在嘛。”葆君为我梳拢好头发,喷上定型膏,接着在两鬓各卡一个玳瑁梳子。我侧脸照镜子,问:“妹妹,好看吗?”葆君笑道:“当然好看了。”我直起身,穿整齐衣裳,抱着上官灵童随葆君走出房间。

雪琼楼外飘着霏霏小雨。我问葆君:“妹妹,你去毓秀楼吗?”葆君淡淡一笑,回道:“不了!我回房间收拾收拾。”说完,直往梦蕉园走了。环一眼山庄,亭台楼阁,水榭闲亭,尽沐在薄雾轻雨丝丝袅袅之中。西北角叠层山石,嶙峋突兀,偶尔几竿翠竹,几丛凤仙,青碧苍幽。兰蕙园中溢香扑鼻,株株花束吐蕊清馨。一棵古松苍翠修直高入云宵。墙边茱萸发新枝,近旁一株海棠红艳胜火,一缕清香随风飘散。我踩在明亮如镜的大理石水墨方砖上,匆匆往前走,不想玉凤唤了一声:“快点来,别让孩子着凉。”我一看,玉凤挽着一只竹篮,里面是一些从早市上买来的早餐。玉凤推开楼门,我们走了进去。玉凤换了鞋,趿上拖鞋,说:“天说变就变,天刚亮时还好着哩。”我说:“还说呢,早上是史钗的婚宴,我要前去参加!”我搂着上官灵童伫立窗下,拉开鲛绡轻绸窗帘,望着园外。玉凤说:“听说晚上罗教授要来,夫人让我准备一下呢。”我笑道:“那好嘛,有客人来,总要招待人家。”正说话呢,雪姨走出房间,只见雪姨烟黛微颦,一件湖绿色纺绸衣衫,蓬蓬袖露出半臂,正如雪里梅花,比寻常消瘦三分,笑道:“哪个罗教授呀?”我眯目一笑,回道:“他是爸的好朋友,在省城住,常来看望先生。”雪姨“噢”了一声,刚要坐在沙发上,阙美娟掺着萧老太太走出房间。只见萧老太太身穿牡丹丛长袖薄袄,头上挽起一个圆鬏。一手捻佛珠,一手拄拐,笑道:“茵茵今天倒来的早呵?”我回道:“奶奶,今天是史钗姑娘大喜之日,前日,我不是给您提醒了嘛。所以早些过来了。”萧老太太凝眉一想,脸露笑容。玉凤将早点摆上餐桌,上官仁和梁婉容还没有下楼,就让阙美娟唤他们下楼用早餐。阙美娟手扶楼梯刚上两步,梁婉容走下来。阙美娟道:“夫人,早餐准备好了。先生呢?”梁婉容道:“他一早出门办事了,晚上才回来。不必管了,咱们用餐就好。”阙美娟走下来,给我们往杯中盛果汁。我望了望梁婉容,穿一件一字领包臀貂绒毛衣,披着一头波浪鬈发,气定神闲地走来坐在餐桌旁。“今天吃什么,有没有特别不一样的?”梁婉容问玉凤。“有的夫人,”玉凤把一碟江南腌丝瓜小菜摆在桌上,“瞧,一碟小菜,是特意从超市买来的,近来市面上卖的畅销。”除了一碟腌菜,另外,还有脆炸撒子、咸淡豌豆、熏腊腿三样小菜。萧老太太让玉凤在碗里倒上牛奶,我又把剥了壳皮的鹌鹑蛋递给她。梁婉容问:“茵茵,听说你今天早上要参加史钗的婚宴是吗?”我拿着筷子,夹了一块腊腿放在碟里,说:“是的妈,你怎么知道?”梁婉容笑道:“昨天听美娟说的。”我回脸望望阙美娟,正怀抱灵童伫足阳台上望画眉。雪姨问梁婉容:“既然是别人的婚宴,那肯定要参加,你是让她自己去吗?”梁婉容问:“茵茵,你怎么去呢?”我咽下一口菜,回道:“妈,我和葆君走着去就行,反正不远。”梁婉容微一凝思,说:“应该让黎儿送你们姐妹,怎么好失了身价?”萧老太太回过脸,笑道:“史钗那丫头也聪明,我记得那年大雪,后苑梅花绽开,由她们随我去赏的花哩。”雪姨问:“都有谁陪伴你去的?”萧老太太屈指一念,道:“有我的上官嫦,有史钗、有映薇,还有……”梁婉容轻睨着,说:“还有一个是醉春,妈,你就别提说她了。”玉凤走出厨房,手棒一个小碟对我们说:“我给你们煎了几块酥油陷饼,你们尝一尝。”雪姨一瞧那陷饼,外黄内酥,薄皮带陷,干脆诱人,夹起一块搁在碟中。雪姨品尝后,微笑道:“嗯,还真不错,很酥脆。”萧老太太经不住诱惑,也夹起一块,结果梁婉容和我也各夹了一块。窗外雨声渐大,透过窗棂,一层紫岚薄雾轻缓地浮于尘中,雨注沿窗棂洇湿了玻璃,一盆美人蕉绽出夺目的柠檬黄。画眉在笼架间欢悦地跳动,引逗的上官灵童咯咯傻笑。阙美娟见我吃完早餐,问:“小姐,中午去参加宴会,恐怕要有一个时辰吧?”我笑道:“美娟,我和葆君喝完喜酒,立刻回来。”雪姨望见窗外细雨绵绵,担心地说:“现在雨正大,你们姐妹怎么去呢?”梁婉容说:“让黎儿送她们去。”我紧琐眉头,心里也有一丝疑虑,还未回话,葆君一个人走进毓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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