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260)

众人一看萧老太太退场了,便不由纷说从桌旁起身。梁婉容对玉凤和阙美娟说:“你们收拾杯盏碗筷吧,我看他们爹俩儿也喝了不少。”众人各自忙碌,葆君带上给梁婉容欣赏完的一件绣品,走回了梦蕉园。而我抱着上官灵童坐在椅子上,正想起身回雪琼楼,上官黎摇晃身子气咻咻地又指责:“这个家没一个能给我作主的。偏生了个嘈笑掉牙的累赘、包袱。整天哭丧着脸……让人瞧见都丢人。”听了一番话,顿然,我的五脏六腑快被气炸了,顿觉扭忸痛苦。上官灵童嗷嗷地啼哭,我想转身离开,他却拦住了我。他看上去凶神恶煞,像一个毫无教养之人,睁大眸子,怒视着:“今天……今天你必须回答我!”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一缕檀乌发丝轻遮于眼前,只觉得天花乱坠。刹那,我无耐地一闭双眸,滚落下两滴眼泪。上官仁和梁婉容发现情况不妙,急忙迎上前,将上官黎推坐至沙发上。梁婉容立声喝道:“你耍什么少爷腔,耍什么威风,难道非要茵茵给你下跪求饶吗?”上官黎却似铁石心肠一般,横眉竖眼,直撅撅地盯着我。“淑茵,快点回答我。”他大吼一声。梁婉容又被一声唬了一跳,一抬手“拍”,在他脸上搧了一巴掌。“犯什么傻劲,活糊涂了?坐好!”这一巴掌,震得大家无声无息。萧老太太小脚一搠一搠地走来,白眼一翻,一跺拐杖,气骂道:“都反了,喊得喊、叫得叫、哭得哭。这个家还让我待下去吗?”上官仁睨了一眼,我已掩面哀泣不已。他走近,轻声呵护地说:“茵茵别怕,他就是喝酒了。你先回雪琼楼,这里由我和夫人对付。”我遂应允着,抱着灵童步履沉滞地走出毓秀楼。

夕阳斜照,莫愁湖畔阒寂无人。上官黎身着烟灰缎子箭袖长褂,襟上青紫丝线绣了只苍隼,毛羽爪啄逼真飞扬,眼里点了微许青翠,灵光闪动。他脚步蹀躞,像个幽灵一样走向湖畔。大群大群的野鸭和鹭鸶扑棱羽翼飞进芦苇荡中,夕阳辉芒稀稀疏疏撒满湖面。时间已逾八点半,按照事先约定和计划,他已足足守候了半个时辰,但依然未看见璩鸯的身影。于是,上官黎那颗骄躁不安的心,像一盏息灭的灯,逐渐冷却。他大口地吸烟,一手揣进裤兜里。一直等到九点,他知道璩鸯若再不出现,恐怕他的希望已化为泡影。他灰心丧气正要踅身返回,一个人从灌木丛里闪身而出。

幕色里,上官黎定睛一看,是璩鸯的姐姐余鸯。“黎哥,你在等我妹妹吗?”余鸯用一种温静、礼貌的口吻问。上官黎的心一阵纠结,脸色由苍白变为粉红。望着余鸯,身着秋衫长裤,乌黑的发梳到一边拢成髻,眉梢上挑,星眸湿寒并无泪意,神态张畏。“我是在等她,”上官黎窘笑着,将烟蒂弹入湖水里:“你怎么来了?”余鸯站在数米开外,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镇定地道:“黎哥,你是有家室之人,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黎哥,请你面对现实,正视淑茵小姐,不要贪图一时儿女情长,毁人害己。”她铿锵有力地说着,眸中早已含满泪珠。“这个我明白!”上官黎上前一步,余鸯却退后一步,“你不要怕我,我上官黎只是希望,希望和你妹妹做知已、做朋友。”余鸯一听,愁眉紧琐:“但你已超出朋友的界线。”上官黎觉得进退两难,又不忍心就此霸手,便软语温存地肯求余鸯,让他同璩鸯见一面。余鸯望着眼前男人,全身上下隐约有王者之风,举手投足间翩若惊鸿。她想到上官黎殷实雄厚的家族背景,想到上官黎妄自尊大、傲慢无比,心里波澜不止。上官黎见余鸯迟疑不决,开导道:“人生求一知已是何等幸事。虽说我有家室,有妻儿,但只有璩鸯知道我心中所想。”余鸯婉言相拒,道:“黎哥,你还是另寻她人吧。璩鸯的身世你已知晓,她已经很不幸了,难道,非要致她于不仁不义当中吗?”

上官黎在早上喝了酒,仅管中午小憩了一会儿,但此时还未完全清醒。他双手揣在裤兜里,脸上白里透红,红润光泽。夜色渐已朦胧,湖上,传来潺潺的水声和浪花拍击岩礁的声音,其余便不见任何响动。一派月华如水,与湖面水纹相衔,直望得月光若灿,星光斑斓。湖畔芦苇深深,一丛丛白色花蘂在月光中摇动,像是狗儿竖起来的尾巴。

时值九月,湖畔夜凉如水,蚊蚋挥之不去。上官黎耐着性子问余鸯:“璩鸯是否提说了我?”余鸯用一根树枝不停地在空中挥舞,以驱赶盘旋在头顶的蚊蚋。她看见上官黎目光牢牢地盯着,内心慌怵。“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上官黎哼了一声,揉了揉酸涨的眼眸,笑道:“既是如此,我直能听天由命了。余鸯,算我打扰你们姐妹了,就此告辞!”他双拳一握,与余鸯告别,沿湖畔踉跄地回了山庄。

“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

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夜色融融,阒静清幽。香墅岭雪琼楼里,我怀抱上官灵童靠坐在房间一张琉璃榻上,望着一弯皎月和撒进房间的月光,心上沉吟怅然。桌上,放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奁,盖面上还漆着丹朱色的古朴花纹。我方才从里面取出一件簪发的蝶钿璎珞,尚未阖上奁盖。不经意间,我听见上官黎走入房中。一回眸,他那双窨黑的双眸正无所事事的乱滴溜。“黎哥,你回来了?夜已深沉,灵童早已睡着了,你也赶紧休息。”我走近,想帮他更衣。谁知,他一挡手,将我回绝。他走近床榻,使人深感意外地探了一眼上官灵童,然后脱了衣裳,一个人去洗漱。

第一四一章 史钗滴泪送请柬

早上落了一场雨。雨过天晴,一轮喷薄欲出的火球自天边隐约浮现。雪琼楼北窗外,一堆危石环抱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种数百竿翠篁竹,映着纱窗一片浓绿。遥见池水粼粼,荷叶重叠。我的床头,叠一床白绫三蓝绣花薄被,摆一双三蓝绣花絮满香兰玫瑰藤叶的凉枕。上官灵童躺在床榻上,鼻翼一触一吸。我坐于床边妆奁前,拿着篦梳轻缓地梳青丝。窗外海棠树上传来黄鹂的啼叫,一声声直催得人心间茫然。一只粉蝶轻飘窗前,像一片凤凰木的树叶,一掠而过。我扶了扶两鬓,将一朵剪了枝茎的紫鸢尾压入发窝里。

上官黎又一夜未归,使我感到无比寂寞和空虚。我撇下上官灵童,一个人走出楼来到园里。花园一面遍种海棠,惨绿愁红,残花飘零。西北角叠石为山,苍藤碧藓,斑驳缠护,沿山嶙峋,层层水柱飙升,绕着一带矮矮红栏。栏畔几丛茱萸,百叶重台,映着楼角朝阳,别有一种袅娜之致。我身着一件镶花边浅橘云蝠线绉单衫,下面是百折红粉裙,步态缓缓地走在石板路上。刚一转入回廊,阙美娟带着阿牛哥自藕香榭走来。“淑茵小姐,你早!”阿牛秃袖小衫,双臂粗实,首先与我热切地问话。刹那,我有些惊惚,苍白的脸孔上陡现因羞耻而颤动的痉挛。“阿牛哥来了,好!这样早么,”我语无伦次地回话,声音颤颤发瑟,“你一定是从斜阳谷而来,是吗?”“你猜对了。你瞧,”阿牛打开拎着的一个饭煲箱,“这里面是新蒸的大闸蟹,我特意带来,请淑茵小姐品尝。”我笑道:“你一番盛情,我心领了。”阙美娟见我悠悠漫步,用胳膊回挽,问:“灵童呢,姐姐怎么一个出来啦?”我微声一笑,回道:“在床上睡着,我甚感寂寥,所以出来走走。”阙美娟一听,满脸微笑,道:“万一醒来怎么办?姐姐好糊涂。”“那,”我犹豫地咬着嘴唇。阙美娟道:“还犹豫呢,走!我们随姐姐进家里聊。”

我们步入雪琼楼,一股清馨的香味飘绕家中,让人舒坦。阙美娟美目环视,见靠窗桌上一个古磁器里盛满清水,斜放几枝素心兰、水栀等花。客厅一张木案上,置一架梅花断纹木琴,琴梆上放着一束郁金香。阙美娟道:“姐姐房里为何搁着花呢?”我一面给阿牛沏茶,一面扭头笑道:“昨晚葆君来了,是她从园里剪来。”阿牛呷了一口茶,说:“大闸蟹是专门给你和上官黎带来的,现在还冒热气哩。”我坐在一旁,随手拿起一把描摹《金陵十二钗》的镶金折扇,徐徐展开在手。我苦笑道:“可惜他不在,否则……”阙美娟问:“难道黎哥又没回来?”我笑而未答,阙美娟又道:“姐姐还没吃早餐吧?夫人早上唠叨,说你们总是邋里邋遢的。”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