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仁气咻咻地从外面走进客厅。他一托黑框金丝边眼镜,望见我们,囔声道:“阿蓉简直给我丢人,芙蓉镇上已经有人传扬出来了。”梁婉容以为听岔了,忙不迭问道:“上官,谁给你丢人了?”上官仁未答复,将鳄鱼皮包一扔,拨通手机,将王瑞贺唤来。萧老太太随我也都站起来。狮子狗听见楼门外传来脚步声,从小杌子上跳下来,吠叫几声。等王瑞贺一走进,上官仁劈头盖脸地问:“难道没有给那些狗×崽子安顿一下,别没事嚼山庄的舌根子?”王瑞贺没头没脑地听完,“刷”地一下,立即羞红了脸。梁婉容道:“上官,你好好和人家说呀。”上官仁接着说:“早上在镇上,被人扯住质问呢,说是山庄有个姑娘被人□□了,生了孽种,扔在茅厕里。简直说的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王瑞贺悄悄地站着不动声色,梁婉容道:“他们那些人的嘴上贴过×毛,是臊嘴。狗咬了人,人犯得着咬狗吗?”萧老太太让我搀扶着,小脚一搠一搠地走近。我的心脏砰咚砰咚地跳着,我将萧老太太扶坐下来,对王瑞贺说:“这件事是你的失误。昨天的事,山庄人人都在场,难道没有告戒他们一声?”王瑞贺自觉百口莫辩,抽吸鼻翼,木讷地回道:“先生,我给他们警告了,让他们不要乱谈乱讲,谁知道还是有人口不遮拦。”上官仁哼了一声,望了一眼,让他坐下。
再说阿蓉来到警察局后,整个人表情凝固,像是一坨熬出来的浆糊,让人看得揪心。警察将弃婴安放在值班室床上,开始详细地审问。警察问:“阿蓉,你的全名是什么?”阿蓉掩面低泣,呛然道:“朴蓉!”警察“哼”了声,一气呵成地问道:“孩子的生父是谁?你们交往多长时间?为什么生下孩子,又要遗弃?把你的个人情况说明一下!”朴蓉听了,不敢抬头正视警察。警察给她倒了杯水,才慢慢倒来:“十七年前,我出生在芙蓉镇爪哇村一个贫困人家。父亲朴夔,是个渔民,常年在外捕鱼。母亲窦玲玲,身患重病,常年卧床在家。人常言,屋漏偏逢连阴雨,十二岁那年,母亲不幸病逝。父亲为了养活我,卷着草席把母亲葬在城南荒丘岭上。我唯一的弟弟,五岁那年,在镇上玩耍时,被坏人拐骗,至今音讯全无。父亲忧怨思子成疾,也落下一身重病。从小,我是个懂事的孩子,喂羊、叠被、干活、理家,事事做的比同龄孩子要好。但有谁料到,父亲因病在我十六岁那年,也撒手人寰。我不仅成了一个孤儿,更成了全村人耻笑的对象。他们说我给家里带来灾难,是妖魔、是鬼怪。结果,不到十七岁我就被迫走出村,流荡在芙蓉镇街上。一年多来,我结识了男朋友,他叫阿墩,人很好,对我也照顾。不想怀孕后,他竟一改尊容,动辄对我拳打脚踢,还抛弃了我。后来,我得知香墅岭有个声名显赫的纺织厂,于是在冬天被招收进来。”警察听完讲述默思良久。面前单薄羸瘦的姑娘,身世悲惨,种种遭遇值得人同情。警察问:“阿墩长什么样子?”阿蓉道:“他颧骨不高而大,脸丰满如盘,无声笑时嘴角有微微细痕显出颧骨,略小点的眼睛,两片厚嘴唇。”警察朕重地对阿蓉说:“‘弃婴’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虽然你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仍然要接受刑罚。”阿蓉泪水涟涟涕呛不止,两面窄腮上满是泪痕。警察递给纸巾,让她将眼泪揩干净。
阿蓉被警察带走,接受了法律严厉的制裁。上官仁为了整顿香墅岭里一股歪风邪气,召集包括王瑞贺在内领导干部,召开员工会议,从而严肃纪律、纠正制度,丝毫未敢大意。
斜阳西照,树影覆盖了林荫小径。路畔每走百米就有一张柘木制的闲置椅子出现。韫欢带着史钗,两人缓步走在小径上,看垂柳拂风,野花、蒿草遮地。林中绿坪上,松鼠嘴里街满松子,穿梭林间。偶尔一棵参天古松,巨大绿荫像伞、像网罩住大地。史钗向肩后撩了撩波丝鬈发,将一条水波纹香云绸巾取下来。韫欢斜目一望,旦见她眉睫翘翘,眸子深深。一张涂润红膏的唇,性感妖媚。脸面肤色白里透红,颊边一绺秀发轻轻垂落。一袭米黄色蓬蓬裙,将她修长的美腿遮掩。韫欢心中欢喜,用带磁的声音问道:“史钗,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史钗媚眼轻瞟,眉梢上挑,笑道:“你猴急个啥,俗话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虽然,韫欢心里蠢蠢欲动,却按耐住了。近两年以来,为了追求心目中的女神史钗,他已使出百般花招,万种手段。而在这一天,韫欢特意穿着古典韵味的反旧府绸长衫,领口束着一只蝴蝶结。脚上一双深棕色富贵鸟皮鞋,闪射光泽。韫欢将史钗哄骗出来,是想换取史钗信任,让她答应自己一直以来的请求。但是,并非史钗不许口。史钗望着面前极富有风流情韵的男孩,一头黑发翩翩挡住丰满的高额,一双大眼深邃的像黑夜里翱翔在空中的鹰。他温情脉脉的言语,总带给她心灵的激跃和碰撞。一面走着,史钗随手撷下一朵杏梅黄鸢尾花,一面娇声道:“要想让我嫁给你,需要三个条件,缺一不可。”韫欢一听,眸中发亮,忙问:“哪三个条件?”史钗掰住食指道:“这第一嘛,要有房。”韫欢接道:“有。有。”史钗掰住中指又道:“第二嘛,要有车。”韫欢遂忙回话:“有!有!”史钗掰住无名指,顿了半刻,拉长音调,笑道:“这第三嘛,要有固定工作。”韫欢听了,心里飞快思忖,像过滤器一样逐条审夺。韫欢心想:第一二条倒也合情合理,只说这第三条,要有固定工作,何谓“固定工作”呢?难道我在纺织厂不属于固定工作?韫欢轻皱一下眉头,故意抓挠痒痒,探试地问:“如果三条我都符合,你会怎样呢?”史钗抬手捋捋发梢,看见枝繁叶茂的榆树上,一只灰腹短翅鹌鹑鸟,乜斜眼望他们。韫欢按耐住了心里的焦躁和不安,屏声静气地想听史钗回复自己,只是左等右等,不见史钗回答。“你倒是说嘛,三条都符合,你会怎样?”史钗将手上鸢尾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将光秃秃细长的茎干绞绕指头上,笑道:“你个呆瓜,全都符合了,我就嫁给你。”韫欢喜不自禁,心花怒放,握住史钗的手,急切地问:“那你现在就可以嫁给我了,是吗?”史钗谑浪一笑,摇头道:“不!不!现在不行。”韫欢笑道:“怎么不行!房我有,车我也能买。至于工作,也算是固定工作,还有啥不行?”史钗一蹙眉梢,卖着官子,娇斥道:“你韫欢凭脑子想一想,有房有车,倒合情合理,那固定工作一项,你能做到吗?我只怕你魂不守舍,跳梁揭瓦,三天两头换工作。”韫欢溘时明白,史钗是怕他跳槽换工作,须臾,笑道:“你无非是怕我在纺织厂干不长久,那好,你说一说,我怎么才能永远在工厂里干好……”
史钗瞳仁里映出路畔一汪碧水,心中荡漾朵朵莲花。抬眸一望,太阳西斜,红嫩如一枚蛋柿,路畔榆树和桑树好像沐在金黄的海洋里。史钗并未正面回答韫欢,而是嘴角微扬,送给他一句名人忠言:“生命里,总有一朵祥云为你缭绕。”
第一二八章 上官仁评骘高低
一日,韫欢向香墅岭走来,双手揣进裤兜里,嘴里叼一根香烟,悠闲之极。四面湖光山色,一林鸟语暄哗。待走近山庄黄桷树下,见一群工友圪蹴在青花瓷石墩上,谈兴揣飞。韫欢走近众人,随声问道:“兄弟们,王副厂长找我,你们估计有什么重要事吗?”一个男工友望着韫欢,笑道:“兴许王副厂长嘉奖你呢,前日,你不是拾了一块高档名表,上缴他了吗?”哈哈。女工秦嗣嗣卟出一口瓜籽皮,露出粉红内衣,一脸不屑,笑道:“韫大帅哥,你还蒙在鼓里呢,没听说纺织厂空缺个领导岗位。”韫欢一听,眸里闪亮。而众位工友正嬉皮笑脸地议论最佳接任者,他们依次列举了几个名字。而在这些名字当中,包括姒丹翚和韫欢。沙棘花笑道:“韫欢哥,听见没有,你也是热门人选呢,大家知道你与上官黎的关系,这一回你有盼头了。”韫欢压根不知道此事,一听众人玄说,竟喜不自胜。他靠在黄桷树下,一抬手,扯住一根葱郁枝条,揪下片片绿叶。众位工友当中,姒丹翚正同一位刺绣女工切磋绣技。尕娃子倚坐石阑上,不停地咳嗓子、擤鼻子,好像患了严重感冒一样。韫欢看了看,赶紧四处寻找王瑞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