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23)

上官仁开口道:“黎儿,不要太过哀伤了罢,人总是要去的。”上官黎听到上官仁劝导他,渐渐地止住了抽咽,他抬起了眼光,手心里捏着揩过眼泪的纸巾。

上官黎犹疑地动了下嘴唇,嘶哑地说:“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妈妈一个人了。”上官仁道:“我知道啊。”上官黎说:“梦鹂那么爱她的妈妈呀。”上官仁感喟地一声长叹:“是啊,一个孤零零的人。”上官黎说完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他用一只紧握的拳头,捂在他干瘪的嘴上。他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上官仁皱着眉头,拍了拍上官黎的肩膀:“黎儿,洗一洗脸。”上官黎没有动身体,只是垂立原地低声抽泣。

上官仁对我说:“淑茵,一会儿倒杯热咖啡,让黎儿缓和一下精神。”我急忙回道:“好的先生。”上官黎垂下了臂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纸巾搁在桌上,然后挪着脚步走近木盆边。他弯下腰两只手捧住清水,往脸上“啪啪”淋洗了两下。我送给他白毛巾,他接住擦净了脸上的水珠。上官仁说:“淑茵,黎儿恐怕还没有用早餐,一定饿坏了,给他弄点吃的。”他手指里拈着一支烟,叹着气折身上楼。上官黎洗完脸坐在藤椅上,他依旧一句话也不说,两只眼睛里仿佛涌动着无法抹去的悔恨。柔柔的阳光照向他的脸,他抿了抿嘴唇在低声自语。我从厨房给他倒了一杯优乐美,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他望望我,刚要开口讲话,好像想到了事情似的,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照片。

他怨怼自己,曾对那个女孩的满腔愧疚,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重天条之罪——罪加一等。他内心无数次的诘问,追究自己曾经糊涂的、对于爱的牵强,充满恭维与虚假。那天,倘若多一点关心、呵护、和庇佑,也许结果就大相径庭,这场祸事也就可以避免。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不作美,一线姻缘,就此被强行拆分,两人绵绵恩爱就此断送。

“明月几时月?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眼。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轻吟低唱,真想唱尽心中辛酸苦泪,也许,从今往后,留给自己只是一阙淡蕴的挽歌而已。“她走了,一个人——”他目光呆滞,神色靡然。他漠然地望着照片,轻声自语,“我们相互保证,今生彼此不分离。但她匆匆地离我而去,她将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他说完将照片紧贴嘴唇,像作告别,深情吻了一吻。我无语无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滴血的心。

第十二章 辩忠奸白头神探

我撑着一把纹画凤唳九宵的油壁伞,一个人薄愁索怨地走在雨湿的软草上。我慢慢地走着,眼睛恍恍像是盯惯一个镜面魔方,难以从中解脱一样。细雨“砰砰”地打在油壁伞上,发出有节奏的琴弦之音,接着纷纷繁繁地滑落,使我的心境变得郁郁寡合,正是:“春归恁寒悄,都来几日意懒心乔,竟妆成熏香独坐无聊。逍遥,怎铲尽助愁芳草,甚法儿点活心苗!真情强笑为谁娇?泪花儿打迸着梦魂飘。”

我抬头远望,只见南岭松楠秀丽,山麓幽深。香墅岭外围杂树数千棵,前后藤缠百余里。花映草梢风有影,香松紫竹绕山溪。再往近处看,花园里,荷兰紫新一簇一簇开着细碎小花,雨水落在花朵上闪动着白色的光。一挂挂荜萝遮盖廊沿,像一截截染布匀称地垂挂空中。雾色夹杂雨幕,岚烟柔和云辉,让我分辨不清眼前变幻多姿的琉璃世界。我踩在软草上走着,眼前微微酸瑟,竟看见一个飘忽的人影。她走路慢腾腾,动作迟缓缓,弱体瘦伶仃,脸如枯菜叶。再一凝望,贾梦鹂身着素净的白纱缎衣,伶俜地立在我面前,旦见:翠袖低垂笼玉笋,裙裾斜拽露金莲。目湛哀漠泪转溢,伤意惆怅神憔悴。尤其,她那一身白纱缎衣,像是披着一袭白色缟素,让人不寒而栗。

我踅身步入客厅,电话铃声如雷贯耳的回响,接起了电话,原来是上官嫦。上官嫦热切地问道:“淑茵姐,你可好吗?我说过,要给你通电话。”我莞尔一笑,问道:“上官妹妹,你在学校一切可好?”上官嫦朗声地笑了,依然是那具有穿透力天真的声音,柔声魅语。上官嫦说:“嗯,一切都好。”我跟着笑了,上官嫦问我为何而笑?我转而卑卑怯怯喟叹了一声:“我——”只说了一个字。上官嫦问:“你叹得什么气?”我想了想,怅惘地说:“我只想告诉你,那个女孩子,梦鹂——”我手握话筒,脸庞上一阵痉挛,我的嘴角在抖嗦,手在抖嗦,心在抖嗦。阳台上,画眉传来让我心烦意乱的叫声。我闭住双眸,深深回忆贾梦鹂的模样。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清楚记得,她一身孔雀蓝如意襟旗袍。头上戴雪白宽缘帽。脸孔柔美,细长的眉毛,闪烁的眸子。耳边是与旗袍纽襻同款的珍珠耳环,摇曳荡在黑发中间,轻轻撩拨着有心人的目光。浓黑的瀑发垂落颈际,胸前挂着缠丝蓼花琅玕项链,挽着红珊瑚雪纺绸巾,袅袅腰肢似水蛇,纤纤媚态如娇娘。而如今逝者如斯,她仿佛被咒语施了魔法,一刹那消失在我的脑海中。上官嫦忙不迭问:“梦鹂怎么了?”我伤恻婉转地说:“她不幸凋谢了——”上官嫦没有听明白,用质疑的口吻问我:“是谁‘凋谢’了?”于是,我把贾梦鹂凄惨的结局告诉了她。我将逃逸的司机罪恶地夺走贾梦鹂的生命、以及贾梦鹂在医院最后弥留时机的话语,一滴一点地告诉了她。“怎么是她?那个漂亮的姐姐吗?高高的个子,弯细的眉毛,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笑起来像蜜一样甜。”上官嫦嚷着说了些许的话。她的语气充满惊骇和慌窘,似乎有驳逆我的口吻。当我肯定地回答了她以后,上官嫦不再说话,泄气地挂了电话。

梁婉容在上官黎的枕畔放了一束百合花。

上官黎背过身蜷缩地躺在床上,头靠枕畔的百合花。百合花的香气沁入心脾,花束里藏着贾梦鹂的照片。他看见我走进来,不吭声地坐起身,脸庞上有未干的泪痕。“黎哥——”我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他的目光移向了我。我正伫立门口,说:“先生问,梦鹂姑娘是明天出殡吗?”上官黎咬着嘴唇,埋着头想了想,说:“是啊,明天是——7号。”我看着他枕畔的百合花,白的像天山上一朵朵的雪莲,说:“先生嘱咐我陪你去。”上官黎侧过身体,从百合花里取出照片:“好吧。”深情地贴在胸口上。我关切地说:“你穿梦鹂送给你的黑衫比较合适。”上官黎哼了一声,他将照片放回枕畔的百合花里。

上官黎把黑衫穿在身上,伫立窗下望花园。因为早上要给贾梦鹂出殡,他的脸庞上始终露出悲泣的神情。因为要陪同上官黎给贾梦鹂送行,我特意穿了件全棉翻旧黑白衣裳。我的头发散开,蓬松地垂在两肩上。在藕香榭花园里,我摘下一朵白色小花。桌上搁好了早点,榨菜,肉松,面筋,花卷,馒头和稀饭等。上官仁随梁婉容下了楼。上官黎走到桌边,拿起一杯牛奶喝了两口。他同上官仁、梁婉容打了招呼后,我们就匆匆出了山庄,到长思塔下为贾梦鹂送行。

贾梦鹂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伫立映衬一株冬柏的长思塔下,拿着一条绿绸手绢痛苦地哭泣。墓葬地址已经选好,四位护持抬着贾梦鹂的棺柩一步步走来。贾梦鹂的母亲大声呼唤着贾梦鹂的名字,眼泪如注滑落地上。上官黎走近贾梦鹂母亲的身边,轻抚她颤抖的臂膀。而我,只能随在他们身后。上官黎望着贾梦鹂的棺柩,忽然大声抽泣。四位护持抬着棺柩小心地葬下了贾梦鹂。我把一束美丽的花束放在贾梦鹂的坟头,大榕树的叶片在风中飘摇,一只小鸟落在枝柯上。贾梦鹂的棺柩下葬后,她的母亲让人送回了家。上官黎悲痛欲绝地立在贾梦鹂的坟前。

上官黎久久而立,天空里的淡雾尚未散尽。我劝慰道:“黎哥,我们回香墅岭。”上官黎目光痴呆望着贾梦鹂的墓碑。我将胸前的白色小花拿在手上,它开始憔悴。晚夏的风吹动着我的发,我感到一丝微微冷意。路畔石缝里,绽开一束红色的花,花瓣间存留几滴露珠。上官黎走向我,低声说:“我们回去。”我看向他,他忧伤的目光正望着我。我说:“黎哥,不要太难过了。”我不敢看他忧伤的眼眸,手上拿着纸巾抬起臂膀,揩净上官黎脸庞上的泪痕。上官黎嘶哑地道:“辛苦你了,一直陪伴着我。”我心间迷茫,黯淡地说:“你不要这么说。”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