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季,我为氤氲,你为薄纱,缠绵相伴,梦幻幽情。
那一季,我为晨露,你为繁花,春雨潺潺,眷意相守。
那一季,我为梅花,你为寒霜,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这一季,我为红樱,你为枝桠,落尽缤纷,无意深浅。
夜色渐已沉凝,窗外春雪飘扬,横飞斜落,仿佛想将一座偌大香墅岭深深掩埋了。我抹下手腕上一只素金绞丝镯,随手又拿起桌上小碟里一枚茯苓糕,轻嚼两口。站起身,正欲歇寝,耳听上官黎一阵杂乱叠沓的脚步声传来。未待我回过神,上官黎已步入卧室:“淑茵,你瞧见没有——今日立春。你可知立春有何说法?”“立春亦称“打春”、“咬春”、又叫“报春”。这个节令与众多节令一样多民俗,有迎春行春的庆贺祭奠与活动,有打春的“打牛”和咬春吃春饼、春盘、咬萝卜之习俗等。”我站在一座黄梨木书柜前,面前正有一沓台历,我随手翻开一页,给他解释一番后,言归正传:“上官黎,你装什么糊涂?我觉得你是在回避我。”
上官黎问:“为什么回避你?我原以为你睡下了,不想你还在等我。淑茵告诉我,又是为什么?”我轻颦一笑,轻轻接了他脱下的衣裳,抱怨道:“一整天都不见踪影,你只知逍遥快乐,根本不懂我的心。想让我告诉你,那我就告诉你。哼,今天你妈发话了,说来年必须抱上孙子,否则要你好看。”上官黎一怔,笑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生儿育女也非人力所为,一定程度还要看老天的旨意呢。淑茵,你说对吗?”我笑道:“你只会耍贫嘴。昨个儿,鹿家老太太抱着孙儿前来拜访,愣是勾起了奶奶羡慕之情,还落了泪。奶奶说,竹有笋,人有后,偏我家淑茵还没动静。你想一想,奶奶八十多岁了,她的心里,除了惦记抱抱孙子,还能惦记什么?”
上官黎嘿嘿笑着,顺手拿起桌上一盏斗彩缠枝蕃莲纹香壶,缓缓地倒了一杯茶,随口问:“咦,这盏香壶不是毓秀楼里的吗?怎么拿来这儿了?”我一听,呶嘴道:“你没看见,那蒌筒里扔着一堆陶瓷片。早上,我把它摔碎了。”上官黎看了看,微一凝眉,无耐地道:“你真不小心,你打碎的那盏香壶是我从名瓷店里花五千块买到的。正宗景德镇钧窑瓷器。”
我笑道:“一片泥土而已,何苦让你费心?你是心疼瓷壶,还是?喏,手指头都给扎破了。”我笑着伸手给上官黎看。上官黎并未回眸,只是专注地研究一副近期从古玩古董字画市场收购的颜文樑《渔光曲》画作。“搞到它,真是颇费我一番功夫!”上官黎自言自语道。“无非一副画,你当它饭吃吗?”我冷嘲热讽地笑着,将他推了推,“天晚了,早点安息。”说完,径自躺在了床上。
半夜,风雪停歇。偶尔听得见一只夜枭叫声凄厉,断断续续,从遥远的山后传来。窗外亮如白昼,仿佛使人有白日羽化、修仙度尘之感。
我侧目凝望上官黎。旦见:一张粉妆玉琢美男儿脸,印堂润亮,鼻翼突挺,两张丰满泛红的脸颊微微沁出汗渍。紧闭的双眸上,那长长的睫毛盖住眸线,不得不让人揣想他寂寥的内心世界里有多少故事能与人分享。“你哭了?”我情不自禁地轻声□□突然吵醒了上官黎。我用余光一瞥,他惊愕地在望我。“不!你睡吧,打扰到你了。我也不知为何,夜里总喜欢流泪。”我一伸手,赶忙试去两行清泪。“有什么事?你应该告诉我!”上官黎用双手捧住我的脸畔,温柔地询问。我哽咽半晌,回避了他的问话,转而说:“昨天,你妹妹说,准备要出演芭蕾舞话剧,她演朱丽叶!”上官黎一惊,笑道:“那是好事,你应该支持她!”上官黎说着,从床边一张油彩《麋鹿街枝》屉柜里,取出一盒烟。“她的芭蕾舞跳的很好,学校里,她是一流选手,台柱子,已经有多家社会团体邀请她表演!”“啪”的一声,上官黎拨开打火机,一束幽蓝火焰顿时出现。
我强掩欢笑,用手轻抚他粗糙而性感的胸膛,甜言蜜语地道:“人常说,人栽的篱笆,汉修的桥!上官家虽家大业大,财霸天下,终归需要有人继承!”上官黎笑道:“孩子当然要,但起码有个思想准备吧?再说,你常说胃肠不好,奶奶和妈也正在给你调养哩!等一等,过阵子咱再说,好么?”
上官黎深吸一口烟,仿佛翕翕然,畅美不可言,目光牢牢望向窗外幻影晴光世界。
天亮了。窗外传来用笤帚清扫积雪的声音,一群麻雀在枝上翻飞嬉闹。上官黎说:“小懒虫,折腾一夜,你满意了吗?”我伸伸懒腰,没有吱声,下床从衣厨里寻了一件雪金遍锦滚花镶狸毛裙,罩在了身上。“昨天,你妈说今早让我们去毓秀楼,她有话说。”上官黎笑道:“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昨晚之事。”我回道:“那也得去,免得妈又怪罪咱!”
毓秀楼寂静而散发阵阵奇谲清淡之香,一张餐桌上摆满了早点。窗台上,一盆美人蕉开出几朵黄色花朵,别有情趣。大理石柱壁旁,一只半人之高檀木靠几上,几束蜡梅将将绽裂花蕊,摆于其上。我随着上官黎刚一进客厅,就听见楼上传来咆哮之声。
上官仁道:“黎儿呢,整天游手好闲,呼朋唤友,山吃海喝,仅在《蓬莱酒馆》一家,就有十万元的餐费催账单!还有,那个房胤池,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知道嘛,他骑的那辆日本牌越野摩托车,就是上官黎给他挑选购买,听说,也值五六万。婉容,咱家不是外人的摇钱树,适可而止呀,这样下去,我这个家早晚被黎儿败个津光!”梁婉容道:“不要冲我吼,等一会儿,他们一来,我立刻问清楚怎么回事。”
正说话呢,玉凤手捧两碟小菜:白醋酱洋姜和火腿焗蜜枣步入大客厅。
玉凤步态稳当,走起路来妖娆款款,浅浅笑道:“昨个儿老奶奶吩咐了,想吃火腿。夫人却唠叨地说,想尝一尝北京王府井时新的鲜炸蟹子。少夫人、先生,你们看哩,我一应俱全,全都给备办了。不知道她们还满意吗?”话未完,已见上官仁拎着画眉笼,一脸阴郁地从二楼上下来。
上官仁拎着画眉笼儿,一下楼,立刻看见客厅里仁立着我们,正朝他一脸仿徨地寻望。
上官黎问:“爸想知道关于那辆日本名牌摩托车是怎么回事吗?”上官黎问完话,反倒将上官仁怔了一怔。上官仁目光中露出一缕迫不及待的神情,但转而又只能无可耐何长吁短叹地道:“关于那辆宝车之事,你自然心里比谁都清楚。纵然关系密切,称兄道弟,做事也应合情合理。如若不是上官嫦告诉我,我至今还闷在鼓里哩!”上官黎揉着鼻子,唤我坐在餐桌旁,扫视桌面上凤姐为我们准备的早点:八宝粥、稀饭、油条、豆沙包,小菜、面筋……上官黎拿起筷子,一声不吭地蘸着豆瓣酱,一口一口漫不经心地吮吃开了。我静静坐着,望见上官仁依然牢牢盯着上官黎望,赶忙为上官黎开脱:“爸,也许,也许黎哥有他的主意。那房胤池虽吊儿郎当,却也鞍前马后追随他多年。爸,原谅他这一回吧。”
上官仁说:“在芙蓉镇上,属我们上官家族声望最大。可是,有一句你们应该清楚:树大招风,人大招恨。我们的一言一行,大家都虎视眈眈的。淑茵,祖宗留给我们的金山银山,也不是想怎么败,就怎么败的。一不留神,阴沟翻船之事也不是不可能,唉……”
梁婉容听见我们说话,一手笼发,拿着《蓬莱酒馆》的催账单,快步走近,气咻咻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上官黎望了望,放下竹筷,拿纸巾沾了沾唇。“说话呀,你真是我们上官家的活祖宗!就是你爸,也不像你这样嘴上长漏斗,半年不到,居然有十万元餐食费。”
萧老太太道:“婉容,黎儿长大了,也许他在外面应酬多……”
众人一回眸,发现萧老太太在玉凤的搀扶之下,身着一件湖蓝色织锦缂花短襦,脚上穿一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两只手按在拐杖上,面色和润地望向上官黎。“奶奶,您来了。”上官黎一见之下,紧忙起身,将萧老太太扶坐紫藤松木竹椅上。“黎儿,不是当父母的怪罪你。你已成家立业了,需要收敛自已。你爸爸在外不容易,总不能整天为你的事提心吊胆吧?”上官黎见奶奶发话,轻轻蹲身,握住两只拳头,像闷盖了一层绵布的小铁锤,上上下下给萧老太太做起了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