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仁一连退移几步,一手扶墙险起栽倒。这时,大客厅的上官嫦和萧老太太也听到了“噩耗”,萧老太太一急,心脏病复犯了。“奶奶,你,你怎么了?”坐在身旁的上官嫦一看萧老太太软下身子,骇然惊叫。上官仁见此情形,丝毫不敢大意,请来了专职老中医。众人顾得了萧老太太、顾不了上官黎,梁婉容急的痛哭流涕。上官嫦在哭,我在哭,大家已惊慌失措。上官仁被这道晴天霹雳轰得站立不稳,东倒西歪。上官仁倒退一步,一拳砸在桌上,一杯水溢的四处都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上官仁飞快地转动大脑和思维,想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钱,难道只有钱能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吗?那些罪恶的、丧心病狂之人,总不会撕票吧?说到撕票,他胆颤心惊,闯荡江湖半个世纪,急风暴雨他都见识过,怎么可能不防范恶人撕票呢?五百万决不是小数目,现在,要解决的办法最好是先筹措这笔巨款。“快,把单卉找来。”他大声说。我一转身急促地跑向竹茅楼。几分钟后,我跑回毓秀楼。“爸,她最近经常在外面约会,一定又和别人……”“快,那给她打电话。”我急忙给她打电话,传来的是一阵忙音。上官仁道:“奇怪,单卉去了哪儿?”众人一时皆愣怔无语。
且说上官黎身陷囹圄,望着一间黑黝黝的砖瓦房,偶尔看见窗上漏出一条细缝,透进一丝月光。他心想:还好有空气,不至于被活活窒息而死。但,这又是哪儿?他回忆着被俘来的经过——当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位陌生人的电话。电话里的人语气温雅,态度和蔼,问他可否收留一个退伍老兵。当时,他根本没有丝毫防范,就被陌生人从山庄哄骗出去。在远离芙蓉镇一片僻静的白桦林里,一幢低矮的房屋中,他看见一个佝偻腰的老人。正要走上前寻问,被一个黑布袋牢牢套在了身上。他的手脚被捆绑住以后,发现了一张邪恶的脸,居然是绿鹞子。如此,一出由黑道上演的精心策划的恐怖赌局开始了。“我知道你叫上官黎,是香墅岭里的富二代。”绿鹞子一脸狂笑地望着,“配合一点,人生不过如此,你我有过谋面。”
“灯尽歌慵,斜月朦胧,夜正寒,斗账香浓。梦回小楼,聚散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半夜时分,上官黎恍然看见一个女孩走入房间。她纤腰苗条,如弱柳迎风。她面庞白皙,眼珠深黑像暗夜的天空,闪亮如同灯下的钻石,好像一张古画里的仕女图。她脚步从容,行走之间,轻而盈盈,像脚不沾尘。她穿了件宽宽的、浅蓝色的真丝衬衫,系着条水罗长裙,整个人像一朵湖里的浪花,像凌晨时天空的第一抹微蓝,那样纤尘不染,又那样美丽如画。“你是梦鹂,对吗?”他质问道。谁料,那人并未答话,向他笑过后转身离开。
天边的一片曙色像春天杏花般绯色夺目,有一丝丝儿云,一丝丝儿风,静静地飘在香墅岭上。一夜未阖眼的上官家急乱了阵脚。好不容易,上官仁凑够了五百万钞票,一沓厚厚的钱就摆在桌案上。上官仁焦急地企盼天色早亮,将这笔钱送给那些匪徒,然后赎回儿子。我和梁婉容抱头痛哭一夜,泪流干了,心熬碎了。而萧老太太躺在床榻上,也是气若游丝。突然,我对上官仁说:“他们快来电话了,一定。”上官仁冷冷地说:“那么,他们能信守诺言吗?”我说:“我已经是第二十次错误地回拨电话了。”我如同挨了狠狠一棍,变得异常机械。我从未像今日这样狼狈、尴尬、羞惭和自卑。我睁大眼睛看,泪珠沿着面颊滚落。我的整颗心脏绞紧、绞紧,绞得我浑身痛楚。然而,我的头脑却清晰了,能清晰体会到自己的愚蠢、无知、鲁莽、和幼稚。一直到了中午,果然又来了电话。上官仁接到电话急促地问:“请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私自拘押我儿子?”电话里,传来绿鹞子的纵声大笑。那声音是他一辈子也没有听到过的邪迫、冷恶、和诡厄之声。他预感上官黎落在他们手上,恐非安全。上官仁在电话里说道:“我已答应了你们,准备好了五百万,我不会失信于你们。”绿鹞子含着嗓子,扮成一个长者成熟的口吻道:“今天傍晚,我会再次给你通电话,带好钱,来赎回上官黎。”接着,电话被无情地挂断。等到了傍晚,我悬着的心脏仿佛将要崩溃。我走出毓秀楼,来到后苑藕香榭中。我扬起睫毛,乌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层薄雾。山庄里,一盏高高的霓虹灯昏黄的光线柔和的染在我脸上,一滴雨珠在我的鼻尖上闪着光芒。我伸出手,握住了那束光芒,我的手柔软而温适。我走在枯败的草丛上,抬头一望,发现葆君和王瑞贺迎面走来。
葆君涨红了脸庞,急不可待地问:“姐,怎么样了?那些人究竟把姐夫怎么样了?”我微闭双眸,仰望苍空,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我也不知道。”天上,半阴的云团上几只小鸟飞掠而过。那是梅雀,我认得它们娇小的身姿,总在山庄出现。梅花似乎将要开放了。也许梅花丛才是它们歇脚之地。我胡七八糟地心想。王瑞贺说:“姐,你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黎哥一定会没事。”
而在毓秀楼嗣堂里一座神龛前,梁婉容双手合拜,虔诚地祷告:“菩萨保佑……祖宗保佑……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我的儿子上官黎脱离苦海,免受恶人摧残,平安无事。”
夜晚的寒风刺骨凓洌,上官黎蜷曲在幽暗的密室里,看不见一点灯光,听不见一点人声,四周阒寂,万籁无声。关押他的简陋密室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古涵洞,远离芙蓉镇,隐匿在青山绿水之间。上官黎微闭双眸,一夜未阖眼,只觉得生命将要走到尽头,一切将要停止。人生对于他已是太荒谬,太讽刺的一件事。
果然,众人急切焦灼地期盼之中,绿鹞子又打来电话:“尊贵的上官先生,为了您儿子的安全,也为了您配合我,现在,将准备好的五百万送到芙蓉镇码头报废的汽修车间来吧。”他嘲笑得意地在电话里说。上官仁愀然作色,惊恐不已,叠声问:“你们把我儿子怎么样了?我需要见到我儿子,并且必须保障他的人生安全。”绿鹞子道:“你放心,他的一切安全由我保证。那么现在,把钱送过来。”
我疑惑地问道:“爸,他们穷凶极恶,会不会言而无信?”一旁的王瑞贺和葆君噤声不语,两人作为事件的见证者也束手无策。上官仁和绿鹞子已协商一致,对我说:“放心,他们只徒财,你们等我的消息。”梁婉容矍然失容,说:“怎么不报警,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上官仁怅然无助地大吼一声:“我知道该怎么办,你不要问了。”众人个个惊悚,被他一吼愈加六神无主。王瑞贺反倒镇静,沉着地问:“让我陪先生一同去吧。”上官仁目中含泪无助地点头。两人遂肩背巨款,一起前往芙蓉镇码头。
夜色凄凉,间歇洒落小雨,雨珠落在上官仁驾驶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形成一道弱隙的水流滚淌下去。沿着一条河畔,上官仁的车疾驰着,他根本无心观望道路两旁发生的任何景状。十几分钟以后,车开到了芙蓉镇码头。上官仁下了车,按照陌生人的电话指示,一个人提着巨款,脚步蹀躞地慢慢走进修理厂。上官仁瞥了一眼无数废弃的车辆,心里犯着嘀咕:他们会躲藏在什么地方?或是不信守诺言,出尔反尔怎么办?怎么看不见人,一个人也没有呢。上官仁的心里倥偬无比,朝四周绕匼的破弃车辆瞧了一眼,“琅珰”一声,他惊骇得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脆响,急忙转身,两个头戴黑套、只露出邪恶双眸的人赫然而现,其中一人,正是绿鹞子。
绿鹞子道:“上官先生别来无恙,你守时守信,钱带来了是吗?”上官仁听着那人阴阳迭气地问自己,心里着实空荡荡的愁闷:是谁在同自己开玩笑吧?我从没未得罪过任何人,除非是臭小子得罪了人?要不然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虽然这么想着,但他的意识清楚,两个人手执大砍刀、耀武扬威地望着自己,会不会自己也有危险?
上官仁喝声问:“我儿子哩?我要见人。”绿鹞子哈哈大笑两声,声音在空旷的汽修厂传的极是悠远。“不要着急嘛,把钱拿过来,我会立刻放人。”望了一眼身旁,他的帮兄已缓步大摇大摆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