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78)

且说毓秀楼厨房里,我和玉凤两人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按照上官仁之意,今天要邀请新当选的副厂长到毓秀楼里一同进餐。玉凤望着我,揣测道:“你说,今天谁会当选?”我笑道:“凤姐,还用说嘛,肯定是王瑞贺,他在工厂里的呼声一直最高。”

玉凤望了望天色,只见云团越积越厚,太阳的影子被云彩牢牢地遮住,风卷落叶,鸟儿疾飞,一星半点的小雨淅零淅留地飘落。徐徐的风吹进窗户,使人觉得冷飕飕的。

我和玉凤包好饺子,仍不见上官仁他们回来,我就前去恭请萧老太太。一直等我请回穿着绣牡丹绵袄的萧老太太,上官仁带领众人也已返回。上官黎随后随来,这样,大家聚拢于客厅。在他们之中,包括新当选副厂长王瑞贺。他满面春风,意气风发,颇为自豪和得意。玉凤将做好的几道菜上齐了。有虾爆鳝背、熘蟹黄儿、辣炒蛤蜊、红煨鱼翅、杭州煨鸡和丝瓜卤蒸黄鱼。除此,还有教我学做的两道家常菜:豆腐羹和爆炒羊糕肉。

上官仁笑道:“同志们辛苦了!今天的选举非常成功,王瑞贺当选我的得力助手后,我就可以放手让他干了。来,大家不必客气,吃饭。”几个纺织厂的员工,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兴奋之中缓过神。坐在中间的袁师傅一看萧老太太在坐,忙站起身。“老太太,袁某给您先敬杯酒,您这一坐,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开场了。”萧老太太和颜悦目,望着袁师傅慢声道:“全是上官的人,何必那么拘紧客气。好,我喝。但是,我有言在先,喝完酒,大家都要动筷子。”上官仁冁笑道:“老袁鞍前马后为我效劳,我一直深深感激不尽,有了新任副厂长,你也能松懈一口气,可以放手让属下干了。”众人吃喝谈笑,其乐融融。众人正在吃饭,门外走进来两个女孩。上官仁回眸一看,是女儿上官嫦带着一个同学从学校回来了。那同学不是别人,而是她在初中部时一个亲密无间的女友吴妍馨。两人穿着光鲜时髦的服饰,像两个地道的成年人。

上官仁笑道:“从学校回来的吗?一定还没有吃饭吧?”上官嫦不急不徐,搁下所带的行礼包后,摇头回道:“爸,我和吴妍馨已经吃过饭了。”她声音甜甜地说完,带着吴妍馨出门前往马厩。

马厩里那匹鬣毛柔顺的骏马在咴儿咴儿地叫着,像是在迎候上官嫦的来临。上官嫦已换穿了衣服,上身是淡黄色水草花长袖衣衫,下身是条窄脚牛仔裤,脚穿马靴,手拿一根马鞭,打开栅栏。不料那马畏忌生人,一看见上官嫦,一个劲地尥蹶子,使她根本靠近不到身边。上官嫦气诧不过,扬起长鞭,奋力抽了两鞭,那马似乎就听话了。上官嫦放开胆量,一个纵身跃上马背,然后,牵马在山庄里悠着小步。吴妍馨则一直紧随在她后面。

谁知,安祥的午后,大家的闲适被一个青工张遑大喊陡然惊醒。那青工从西厢房边跑来,眼见一团火焰包围西厢房熊熊燃烧,夹杂浓黑烟雾,异常骇人。“天哪,着火了。大家快来救火呀。”他飞步奔跑,声音在山庄里四处回荡。此时,在毓秀楼进餐的众人骤然听见叫喊,全都不知所趣地相互张望。上官仁自语道:“同志们,出什么事了吗?”他站了起来,紧跟着王瑞贺和其他人也站起身。当他们再次清淅地听到传来救火的呼喊声时,终于从酒令中醒转。上官仁说:“快,出门瞧一瞧。”此时,在竹茅楼和食堂里的工友们也听到了消息。大家纷涌跑了出来。等大家到了西厢房,这再一看,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只见一间孤零零的厢房已沦陷在一片火光浓烟之中。火舌从紧闭的门缝和窗缝里呼呼窜出,房檐、梁柱燃烧在火海中。上官仁大惊失色,酒意全消,大喝道:“快,救火,里面还有人哩。”众人不知,在这间厢房里,被火团包围之人,是曾经风光无限,一掷千金的富豪唐书玮。如今,他背负着千万元巨额债务,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用这种最残忍、最直接的办法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梁婉容伫立上官仁身边,她知道,这是唐书玮自导自演的一场悲剧,顿时吓得浑身瘫软,重重坐倒在草地上。有女工搀扶,她慢晃晃地站了起来。上官仁已给消防人员通了电话。一些纺织厂员工提着戽水桶,从山庄木桥下灌满河水,往西厢房上泼洒。但是,火焰肆意蔓延,将房前一堆糜草也燃着了。骑在马背上的上官嫦听见嘈杂声,牵马朝这边疾来。消防员等来了,不出数分钟彻底扑灭了火焰。后来,公安局刑侦人员也来了,还围绕着西厢房设起了黄色警界线。众人立在界线后,一脸惶恐,一脸惊惧,探望公安刑侦人员开展办案。只见办案人员戴着白口罩和白手套,进到房中,进行侦别。半晌过后,一具烧焦的尸体散发浓烈的油脂和腥臭味,被刑侦人员从西厢房里抬了出来。梁婉容一望见唐书玮的尸体,彻底傻眼了。

上官仁看着唐书玮的尸骸,对梁婉容怒吼道:“这……这都是你干的好事,现在看你怎么收场。”上官黎一脸麻木,望着一具散发腥臭气味的尸骸,皱眉问道:“妈,这是怎么回事?”梁婉容花容失色,心里憔悴无比,摆摆手,一声不吭。上官嫦看到这一幕被吓坏了。她骑在马上,身子猛颤,勒住缰绳扭过了身。公安局刑侦人员有条不紊地办理案件,他们将尸体包裹好,赶忙用车拉走。两个刑侦人员把上官仁和梁婉容带回毓秀楼,简要地做了一个笔录。只听办案的刑侦人员问:“请问上官先生,此人是谁?”上官仁斜了一眼梁婉容,回道:“他叫唐书玮,是我们的朋友。”刑侦人员道:“据我们初步判断,死者系自杀。那么上官先生,请您具体谈谈唐书玮的情况,可以吗?”上官仁正要开口,梁婉容接话,娓娓地说:“此事起因与我有关,是我收留他住在我的山庄,他……他一定是负债而死。”“负债而死?”刑侦人员一蹙眉梢,在笔案上飞快地记录,“请详细说明一下。”梁婉容已经泪流满面,惊得魂不附身,半天又道:“那天晚上……他来找我,说在澳门葡京大酒店……他赌债输了……一次就是五千万……还负债一千万。也许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和巨额债务,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刑侦人员点点头,思索一会儿,问:“你们交往有多长时间?关系如何?”上官仁道:“我们交识有五年了。他曾经帮助过我,算是有恩于我。但是,此人放荡随性,从不收敛自己,她同我夫人交往密切,经常来山庄打牌,有时会邀请我夫人进晚餐。为人倒也谦和,就是……就是好赌成性。”刑侦人员思量着、审视着,目光充满凝虑和惋惜,道:“现在需要尽快和他的家人取得联系,请问你们有他家人的电话吗?”梁婉容微微一想,回道:“我要找一个朋友,他能给你们提供电话。”两个刑侦人员站了起来:“那好,请你尽快告诉我们他家人的联系方式,请全力携助我们办结此案。”上官仁跟着站起来,同刑侦人员握手送别:“好,好!我们一定尽力。”

唐书玮焚火自尽,对于香墅岭的恶劣影响不可小觑。起因原于梁婉容。送走了公安局的刑侦人员,她身疲力竭地坐在了沙发上。上官黎大声责问母亲:“妈,你怎么让他住在西厢房?”上官仁道:“我早已告诉过她了,不要同那种人过近交住,迟早会有事发生,果然不出我预料,现在他出事了,将给我们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梁婉容惊魂未定地喝了口上官嫦递给的茶,清润嗓子,无力绾起垂落颊边的一绺发,只落下了凄凉无助的眼泪。

夜,刚刚暗下来,浓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白雾在轻柔月光和路灯照耀下,已染成了闪光的金色。一行白桦树随着小溪的波折向前蜿蜒地伸长着。一层薄霭,一层被月光穿过的,被月光染上银色并且使之发光的白色水蒸气,在河岸上和周围浮着不动,用一层轻而透明的东西遮住了溪水的回流。在这样的一片皎洁的月光里,韫欢踉跄地走着,醉眼惺忪,心切神摇,眼前除了史钗的影子,其余皆像一缕烟尘,微不足道。他走着,走向芙蓉镇城邑,看见道路两旁的柳树随风拂地,看见无数落叶卷尘翩跹,像飞舞在他脚下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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