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拂,山庄里的荷塘畔,正有一个纤长的身影在慢慢移动脚步。我披垂长发,从满塘荷叶里采下一只莲蓬。我把莲蓬放在嘴唇边,不停地轻轻嗅。“淑茵,你怎么来了?”我循声望着,原来是上官黎。一刹那,我觉得有几分感动。上官黎道:“你好雅兴,又来这里散步了吗?”我对上官黎说:“是呵,你也一样吗?”上官黎望了望我,坐在了荷塘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他斜眼看着荷塘里游动的锦鲤,不时唼喋和激起阵阵波浪,他把手伸进荷塘里,摆动水花和荷叶,一股清冷的感觉立时涌上了心窝。上官黎温存的目光注视着我:“淑茵来呀,坐在我身边。”我揉了揉眼睛,夜色使得我看不清楚上官黎对着我究竟是笑还是不笑。我不得已坐了过去,靠坐在上官黎的身旁。月光下,上官黎静静地凝视着我——垂髫刷翠,秋水盈盈,肤白如敷霜,一张多么标志的脸庞啊,这使得他快要忘记主仆身份的界线了。上官黎笑望着我,问:“我送给你的书在阅读吗?”我眸光温和,回道:“嗯,正在阅读。”
突然,上官黎拿出了一只横笛,放在嘴唇边。笛声像一首催眼的小夜曲,回荡在荷塘周围。我吟歌而悦,从一棵榕树上撷摘绿叶,衔在嘴里吹奏。暗夜下,伴着横笛,我们两个痴男怨女演奏着动人的乐曲。吹罢一首曲子,上官黎学着我的样子,从树上采下叶片。他将绿叶放在嘴唇间,然而没能吹出声。“来,我教你,”我直起身,再次采下树叶,“舌尖抵住上颚,鼓足气息。”上官黎按照我所说,尝试一吹,果真吹出了声音。望见上官黎高兴得孩子般手舞足蹈,我跟着笑了。我轻声道:“我有一件事,想麻烦您。”上官黎专注地望着我,想了想,爽快地回道:“什么事,你仅管说。”我说:“我有一个妹妹,她想出来打工,你能把她安排进纺织厂里吗?”上官黎笑道:“安排工人需要给我父亲打招呼,有我推荐,她将有机会。”
第九章 葆君渡尘中魔咒
在中国古人的眼里,天下行业有三苦:撑船、打铁和磨豆腐。在三百六十行中,不论鲜鱼行、药肆行、染布行、棺木行、陶土行、鼓乐行,亦或是杂耍行、肉肆行、制衣行、筑造行等,行行皆不易。有一行,世人皆知,那就是针绣行。它是一项独特而又唯女性可专一所做之事。针绣,自古有之,一个绣绷,一块绢布,一根针,一绺线,就是它的原材料。一个女绣工,上织嫦娥、玉皇和圣母,下绣宫妃、禽鸟鱼虫、龙虎走兽,无所不绣,无所不织,就像一架照相机,能将看见的,发现的一一记载,永久保存下来。这项工作,并非每个女人都可以做,若没有极亮的双眸,没有精巧的手法,没有耐心细致的态度,就绝不会绣出一件好绣物。
从这一点来说,妹妹葆君真是万里挑一,难得一遇的针绣高手。葆君自小专攻针绣,凡世上所见之物,人鱼花鸟、山河日月,鬼魔、神灵,衣物鞋袜,水榭楼阁,风雨雷电都是她绣绷上所载之物。从小,妹妹喜绣,在她眼里,万物是灵动的,是真实的,她希望把自己的血肉灵魂融入针黹世界里。
妹妹黄葆君,性格温敛,兰心蕙质,因绣技出众,与人投缘,人送外号“千手魔女”。十里八屯,大凡谈论绣技,首先想到的就是葆君。虽年少成名,但未招花染枝,人前卖弄。一月前,妹妹问我生活工作情况,我一时心悦,侃侃相述,将一座香墅岭诉说成人间天堂,而令她充满无限回味,心驰神往。三日前,听她说想来探望,期盼之余,我自是知道深居红闺的清苦。也便无奈地答应了。
这一天,天际飘荡着稀薄的云层,朵朵浮云,越飘越慢,淡淡的云影,逐渐透明。云影轻轻拂过街道,扫过耶稣大教堂的楼壁,经过屋顶,遮住过往的人们,仿佛要拭去墙壁和屋顶上面的污泥尘土,抹掉人们脸上的愁容。
一辆满载乘客的长途客运车终于到站。从车厢里跳下一个梳着马尾辫、拎着咖哩色小包的乡下姑娘。她穿着青格小衫,素净的脸庞,不论是谁,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从外乡来到此地。她驻步车前,看了看时间,这比预期的时间整整延迟了二个半小时。天空飘着雨,只是一场小雨,既使弄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也不足为怪。使她难为情的是,现在该去往何处呢?她只知道香墅岭在芙蓉镇的翠屏山下。她慢慢走着,漫无目地,在客运站,她守候了一阵功夫。走出了客运站,她见一座玲珑剔透细妆花、堆五采、三檐四簇的茶楼,几个橼角都悬着五彩细百褶香云盖,挂一盏顶大光素明艳琉璃灯。而周旁是巍峨宏伟、高低错落的时代影院楼。走进了一家水果店铺里,她挑选了一些新鲜荔枝和苹果,拎着水果袋她走上了街道。
当日,上官黎驾驶他心爱的奥迪,奔驰在芙蓉镇街上。天空雨花飘飘,上官黎的视线被来回摆动的雨刷器隔离开,而他,心里直想尽快返回香墅岭。突然,一个姑娘从街道旁闪身而出。一瞬间,上官黎用脚踩住刹车,然而还是出了状况。那个拎着水果袋、背着包的女孩被他的车顺间带倒,女孩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水果散落一地,手背上也被磨出了一片淤青。上官黎将车停稳,从驾驶坐跳下来。上官黎慌张地大叫:“姑娘你怎么了,摔坏了吗?”女孩望着上官黎,轻蹙眉梢,微微一笑:“没有关系,我没什么事。”上官黎走近了她,将她从地上掺扶了起来,殷切地问:“我真不是故意的。告诉我,有哪儿痛吗?”那女孩只顾捡拾满地水果:“不,我不痛。”女孩一面应附着上官黎,一面将散落地上的水果捡回了水果袋。上官黎道:“倘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怎么横穿马路呀?”那女孩掏出纸巾,揩了揩胳膊上的泥淖,微笑地回道:“我没有发现有车,因为雨珠遮住了我的视野。”上官黎点点头,长松了一口气,无意观察被他撞倒的女孩。女孩穿着淡素的衣裳,顾盼有灵的眼神,纤细的声音,使他在心里一阵纠结。上官黎问道:“你是芙蓉镇的人吗?”女孩重新拎起包,伫立街道一侧。她望着英俊倜傥、风度翩翩的上官黎,两颊顷刻红润:“不!我不是芙蓉镇的人,我从外地而来,只想找到姐姐。”上官黎一惊,忙问:“难道还没有找到吗?”女孩迟疑了许久,对他说:“我已经等候一阵了,但,没有看到我姐姐。”望着对面女孩,上官黎心头仿佛卷起了一朵浪花。
旦见面前女孩:上身是青格小衫,衫胸处有一枚用金色琅珠串接的蝴蝶胸针。裤子是条浅蓝的确凉,裤腿宽大像是能灌进风。脚上是黑色纳底布鞋。修眉大眼,瞳仁中像含着一汪露水,又恰似两枚剥了皮壳的龙眼,透亮灼灼。梨涡浅浅,下巴弯翘,修长脖颈有古典美女的气质。玉肩露骨,肌嫩肤白,像是一朵出水芙蓉。长长的一条马尾辫,辫根处钿套着一个血瑙珊瑚佩饰,搭在胸前。腕上有荧荧闪亮的银镯。一根食指上戴枚银戒指。细一望来,毫不逊于江南水乡质朴的乡下妹。
上官黎目视周遭,雨水淅沥,街圃葱绿。圃内篁、松、修竹绕痤假山,巨石叠垒,高有丈余,苍藤碧萝,斑驳网胃。他心想:这个女孩究竟与他有缘分,天上下着雨,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街上吧?上官黎注视着面前身体单薄却漂亮的女孩,心里升腾起激动和不安:“你也不知道你的姐姐在哪儿,不防你先跟我走吧,到了我家慢慢找你姐姐。”女孩伶俜地站着,思忖地说:“但是我们不认识呵。”上官黎笑道:“那又怎样?你看我像是个坏人嘛。”一经上官黎怂恿,女孩未经考虑,随上官黎上了车。上官黎驾着车飞速驶向香墅岭。
而我,因未接到葆君,只能在客运站里盲目晃悠。雨后初霁,火辣辣的太阳毫不忌惮地照在我的身上,使人烦闷不安。大约等候了一个时辰,天色渐近黄昏,不得已我只能返回山庄。到了山庄,我依然惦记妹妹。我心想:妹妹葆君知道我在香墅岭,也不知道她能找到我吗?来到梦蕉园,我的心中一阵焦燥,等不来妹妹,干脆把几件衣裳洗了,这样我拿来木盆,盛满水洗衣裳。太阳已经落山,我洗完了衣裳,前往毓秀楼。